《君向潇湘我向秦》青蓑衣

6、夜话

　　篝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我攥着木棍播弄着燃烧的树枝。
　　大概是冬夜的缘故，没什么蝉鸣鸟叫，四下安静的很，我觉得连呼吸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躲在康铭关的这些日子，我谨小慎微。当马匹，请大夫，无不是请店小二代劳。
　　我实在想不明白，青竹是如何找到我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哪儿？”
　　他看了看我，有几分犹豫，“康铭关还在宣邑王掌管下。”
　　“你是说，他帮了你？”大抵是最近所见之事变数甚多，对这么一个消息，我竟然没有太惊讶，“他这么左摇右摆，总不是两边都想讨了好去吧？”
　　他摇摇头道，“宣邑王和我们这般的将领不同，他身为北隅之主，自然要多几分计较。”
　　“他这老奸巨猾的狐狸，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等的错误。两边都示好的结局自然是哪儿也讨不找好。还是说，他压根就没反？不是他出卖大军的，是不是？”
　　“将军所言极是，也许不是他吧。”
　　“也许？唉，青竹啊，你我所知太少，如今也只能这么瞎猜。等回了京师，我们再好好地查明白了这些事情。”
　　“回京师？”，他脸色变了变，“将军不打算归隐了？”
　　“我几时说过要归隐了？”我现在如坠雾里，诸多事情的缘由一知半解，尚有齐大将军的大仇未报，怎能像那些迂腐文人一般，过什么世外桃源的清高日子？
　　“你知道我有许多事情记不得了，你帮着我一起回忆回忆吧。”
　　“将军之事，末将所知也非全部。”
　　“没关系。”我想他不愿我记起一些事情吧，每当这种时候，他的口气就变得疏离冷淡。但是我没办法过着这般日日不安的生活。“你的孪生兄弟，我是指莫青桐，他在北秦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将军知道北秦的国师李妙春吗？”他见我点点头，继续说道，“青桐他并无官衔，不过是听命于李妙春罢了。”
　　“你们是亲兄弟，为何分事南越和北秦？”
　　“青桐有他自己的苦衷。”青竹蹙眉望着我，嘴抿成一条线，眼睛里好像有团化不开的墨，是痛苦，又似有几分自责。
　　跳动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动的阴影。我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离我很遥远。我自以为知他懂他，可细细想来，他的许多事情我都从没问起过，还是说我也遗忘了？
　　我实在不忍追问将来他们二人兵戎相见的场面，我相信他。
　　“在库安，你离去几天未归。我和春桃只好在客栈里等你，有天晚上青桐冒充着你的样子带走了我。”我想想春桃，这个玲珑可爱的女孩子独自留在了北秦，既然她是李妙春的徒弟，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当时的确有人追我们。开始我以为是北秦的人追堵你和我，待我发现是青桐假冒了你，我又以为是他们合演的一出戏。直到康铭关我逼问青桐时，他提起南越人不可擅入姌公主墓地的禁令。我才突然想起，先皇确有此令，但是事隔多年，而且姌公主墓远在北秦境内，这个禁令完全就是为了表现对姌公主的尊崇，根本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很多人都不记得了。所以，我就开始怀疑追截我们的人可能是自己人。那这个时候能出现在那里的人，我想也就只可能是你了。”
　　“正如你所言，那些人是丞相安排的暗谍，但不是我带他们去的。”
　　“你不是一直在联系他们吗？”
　　“但是没寻着，后来竟遇上了青桐。”他低着头，擦拭着手中的剑，“我不小心着了他们的套，被关了起来。等我逃出来，正遇上他们被处决。我多方打探，才知道你和青桐可能去了天暮山，我一路追踪就跟进了康铭关。”
　　“那你是怎么会去找宣邑王？”
　　“不是我找他，是他找上了我。”他喝了几口腰间的那袋酒，“我也不清楚他的立场，只是他答应帮我带你离开康铭关。”
　　我用力搓了搓手，这么冷的天我不能喝酒取暖，真是遗憾。“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征战的时候，也是这么冷的冬天啊，得胜凯旋之际，将军赏了大家酒喝。那次我可真是狼狈。”
　　“你明明就不能喝嘛，非要逞强不可，结果……幸亏有春桃在。”
　　说到这里我还真是不好意思了，那次我喝酒后，身上长了许多小红点，又疼又痒，要不是有春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军营里的女子本就少，唯独两个还是将军，我一个小兵总不能让她们帮我上药。幸亏我偶然发现春桃也是女孩子。
　　“那时候她还在给梁军医打杂呢，要是梁军医知道她是李妙春的徒弟，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颐指气使的，哈哈。”回想往昔，我忍不住想笑，多么简单的日子。“唉，不对不对。你早就发现春桃是个女孩儿了吧？”
　　青竹的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继续慢慢地喝他的酒，什么也没说。
　　“你，你，你早知道了。我说嘛，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你是故意让我发现的对吧。难怪了，我说我偷偷和你说春桃是女孩儿的时候，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
　　“你那个时候就顾着听老兵说故事，研究将军们的战术，还关心什么呀。”
　　他故意让我知道春桃是女孩家，那不是说明他知道我找不到人上药，所以他从那个时候起就知道我是个女的。“你，你那个时候怎么会就发现了我是女的？”
　　军营里的女将几乎全是世家门阀的巾帼，凭着家中地位，殿前钦点将军。哪儿像我，女扮男装混迹行伍，一点点挣出军功来。倘若不是升做将军，他们怎么会有人知道我是女儿身呢。
　　“留心就会发现。”他轻轻地说到，声音飘忽，怎么像是喝醉了呢？
　　我张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如同火烧。
　　素肌红妍自有一番旖旎，可惜我这风餐露宿金戈铁马的生涯，早就没了这般的琼英玉容。
　　我有点不敢想象自己脸红害羞的模样。
　　我一直心无旁骛地处理军事，待青竹也如同兄弟。都怪那该死的青桐，这些天来对我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害的我现在听着青竹一句关心的话，竟也心生涟漪。
　　可是，这个冷冰冰的家伙，根本就很少说这样的话。
　　我真是，被这混乱的局面弄晕了头吧，在想什么呢！
　　伸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直想掉眼泪，顿时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便烟消云散了。
　　我把毯子往身上一裹，背对着青竹躺下，“天色晚了，早点睡吧，明儿还要赶路呢。”
　　火堆烤得后背暖和和的。
　　夜间林子里雾气很重，透过光秃秃的枝桠能看见朗月稀星。
　　世事真是多变，我昨日还独自一人对影感伤，今天居然和青竹行走在回京师的路上了。
　　虽然我还是有那么困惑不解，但我相信拨云见日终有日。
　　青竹看上去拒人千里，但他还是不离不弃，履行他的诺言带我脱险，找寻我由他说来仅寥寥数语，但那过程的艰辛我是能体会到的。我和我的士兵们共享喜悦共面强敌，可到了死生一线，我终究还只能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人的内心和表面，是不是总是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