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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世子殿下已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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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落下帷幕。
安静下来的京城,四目宁静,只有梆子的敲击声,回响在京城大街小巷,提醒百姓到了入夜休息的时候。
京城的中心,整个权利的宫殿。
此刻却灿若明昼,照亮四周的天地,宫城内外身穿甲胄的巡逻将士,耳听八方,神经紧绷,按照既定的路线,巡查四通八达的宫道。
紧闭的朱门口。
两个高大的铜狮子面前,两个站的笔直,弱不禁风的宫人,此刻打着瞌睡。
空旷的宫门前,别看唯有他们二人,似乎有些防守松散,但只要你抬头一望,就能看见宫墙每隔几米的口子,都有抱着弓箭的将士,一个个严阵以待。
只要出现形迹可疑者,格杀勿论!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秦随风,心底却越发冷静,知道今日决不能出半点纰漏和差错,否则自己又要死一次了。
不过死一次也无妨,就当积累经验,下来的行动一定能更完美。
思及间,他面色沉了下来,发现自己的思维出现一个问题,自己似乎越来越习惯死亡了。
一旁的褚怜人见他面色不好,以为对方在紧张,低低的声音比往常多了几分柔和和安慰:
“世子殿下不要害怕,牢记我之前说的几点就好,一切都有我在。”
‘一切都有你在’?
秦随风一愣,只觉得心尖被人戳了戳,自己徘徊在生死线上,曾被他深爱的人算计,曾被他相信的人背叛,曾被他爱重的人毒杀,血脉相连的亲人,眼下似乎也不是自己的亲人......
他心底其实早已知晓这世间无人可信,无人能护他,他已经做好准备孤身一人,面对将来的血雨腥风了。
秦随风瞳孔缩了缩,脑子里像走马灯一般,闪过一幕幕过去的画面:
[世子殿下,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每到暮春时间,来这里上香的人就特别多,你别怕人多,路杂,就跟着我走,不会迷路的......
一切都有我萤火在!]
[我们七岁的大郎,今天也到了入宫读书的年级了呢,你孤身一人入宫,也不要害怕,和东宫好好相处,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母亲......
一切都有母亲在!]
[随风,听说你也要参加此次科考,第一次下场,难免紧张,别害怕,也让那些人看看我大魏世子的才能,别害怕。
一切有本王......有父亲在。]
[表哥!表哥!你偷看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也想偷吃炸荷花!听说这是宫里新出的样式,不过上次书没背出来,父皇又罚我手板了,三日不许进食,要不然我去厨房偷一盘来?
[哎呀......你放心吧,一切有本殿在,不会被人发现的!]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一句句空灵又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随风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只觉得浑身被挤压,脑子里搅成一团,所有的一切互相纠缠在一起,让他一刻不得停歇。
闭嘴......闭嘴......
什么一切有你们在,你们这些骗子,你们这些骗子!
就是因为相信了你们......才会......
就是因为相信了你们......我才......
就是因为相信了你们!
“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殿下......殿下?”
“秦随风!”
“秦随风——”
一切声音如潮水退散。
秦随风猛地抬头,慢慢放下按在头上的手,这才发觉自己的脸被人捧着,一双灰色阴森冰冷的眸子,此刻满是担忧和疼惜。
“殿下,你怎么了?”
褚怜人觉得秦随风不对劲。
方才抱头痛苦的样子,活像得了臆病的疯子,嘴里还尽是嘟囔着,许多听不清的话,但是其中绝望纠结之意,不言而喻。
秦随风微微喘着气,慢慢的恢复了冷静,他拉开褚怜人的手,摇头道:“没事,我就是有些头疼。”
“真的吗?”
褚怜人仍旧仔细打量着对方,随即下定决心道:“世子殿下今日状态不好,我们改日再谋划吧。”
说着就要拉秦随风手,手却被反扣住。
秦随风目光沉静,面无表情道:“我真的没事,我们走吧。”
褚怜人抿着唇,却并不动,秦随风见拉不走人,又郑重道:“司空大人,我真的没事,我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目光定定看向不远处的宫墙,从里面有灿若明昼的烛火,可在历史悠久,黑色古朴的宫墙里,却让人心生压抑。
他说,“人总要向前看的,不论未来等着我的是什么,而面对我的真实身份,就是第一步。”
褚怜人见对方神情已然冷静,可又不似冷静,更像是已经心死的死寂,在黑暗深处,浑身萦绕着暗尘冰冷的意味。
“对了,世子殿下之前说要杀魏月明,若是殿下不方便动手,不如交由我来,保准毫无痕迹。”
褚怜人挑眉道。
秦随风顿时抬眸,两道眸子互不相让,就这么隔空对弈起来,一个比一个冰冷坚毅。
秦随风知道,这是褚怜人在试探他,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都不能保持冷静,泄露半分情绪上的弱点,那待会进了宫,只会暴露。
最后,还是秦随风面无表情道:“不用了,还是......不杀了。”声音毫无波动。
“为何?”褚怜人追问。
他说,“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没错,魏月明的选择不重要,魏月明的背叛不重要,魏月明的立场不重要,魏月明杀他,统统不重要。
没有谁应该以他为先,没有谁必须同他站在一处。
不管是谁离他而去,他都只会向前走。
即使这陡峭绝壁的无涯之路上,仅他一人。
两人说话间,手却还是拉着他,褚怜人隐没在黑暗中的半张侧脸,只觉得心一痛,此刻话语苍白,他只能渐渐握紧了秦随风的手,紧紧地。
“殿下,我们走吧。”
“嗯。”
一旦天黑,皇宫四周便不能有车马和行人。
“站住!前方何人!速速通报姓名!”
秦随风低头不语,目光从城墙上收回,弓着身子,装作谨小慎微的宫人。
在他前面半步的褚怜人,此刻却掏出一个金色的腰牌,冷声道:“是我,司空府的!”
两个宫人,眯着眼睛,看向两道从黑暗中走出来的身影。
尤其是看清前一个面如鬼煞,气势冰冷阴森的褚怜人,立刻哆哆嗦嗦低下头,陪着笑脸道:
“原来是司空大人啊,失礼了,不知这个时辰入宫,可有什么要紧事?”
别看这两个宫人一派趋炎附势,做小伏低的样子,可在询问‘要紧事’的时候,都纷纷眼底带着审视和观察。
似乎面前的人,有丝毫不妥和不当,他们立刻就会一声令下,高墙上,顷刻间,就会落下纷纷剑雨。
褚怜人一手提着一个木胎大漆雕花卉纹食盒,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抬,神情不悦,似乎不耐回这两个宫人的话,但这个样子才符合自己的形象,和他人眼中的自己。
他声调微扬,不悦道:“我奉七皇子的命令,给他送点玉荣轩的吃食。”
“送,送吃的?”
这么离谱的理由,你们也想的出来?
当皇宫里的厨子不存在吗?
两个宫人眼神一对,立刻动作飞速,麻溜的将褚怜人手里的食盒接了过来,然后一层层的打开,顿时一股爆炸般的香味,袭击口鼻。
两人狠狠吸了一口气,唾液立刻分泌起来。
然后一人拿出一个册子,一人拿出银针,拿着册子的瞬间毫不迟疑,记录着菜名,拿着银针的,则小心翼翼的试毒。
“麻婆豆腐,呦!豆腐色泽红亮,这牛肉粒也酥香,麻、辣、香、酥、嫩、烫、形,果然不愧是这玉荣轩的手艺,虽然这菜也算百家,可能做的如此精致,豆腐连块儿角都没破的,京城也就独独这一家了!”
拿册子的人,只一眼就报出一道菜名,
“下一道!”
“东坡肘子,这肉光泽鲜亮,即有焦黄的酥脆,也有精亮的光泽,汤汁也浇的不错!”
“五柳鱼!哎呦喂!又是一道川菜系。青青竹笋迎船出,日日江鱼入馔来。不愧是才子佳人都爱吃的鱼!有味道!有诗意!”
“西施舌、贵妃鸡、貂蝉豆腐和昭君鸭......呦这四大名菜都齐全了!斯哈斯哈......”
记录菜名的宫人仰头晃脑的说着,忽然一喜,喋喋不休道:“不过这怎么都是辣菜啊,这......七皇子的胃受得了?”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抱菜名的宫人笑嘻嘻的抬头,这才发现,本该用银针试毒的宫人早就瑟瑟发抖,躲在石狮子后面。
他面色一僵,对上那一双冷笑阴森的灰色眸子,顿觉‘吾命休矣’,腿一个瘫软,“司司司空大人,东西都检检检检查好了,您,您请入宫。”
“哼!”
褚怜人冷哼一声,用阴森恶意的眸子,狠狠瞥了那宫人一眼,随即拿起食盒,脚步快速朝一旁打开的小门走去。
而秦随风也低头躬身,默默跟在身后。
等他们进来后,背后的小角门关上。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跟在褚怜人身后,还觉得不可置信,“竟然真的能进来?”
就为了满足某个皇子,送几道吃食?
这宫里什么时候还有这个口子了,以前他怎么不知道?
褚怜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道:“按规矩是不能,不过总有人情在。”
“什么?”秦随风更好奇了。
“咳......”褚怜人只好解释起来,一边擦着墙角走,一边小声道:“因为七皇子干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他想,每每都使唤人出宫买些吃食和小玩意,都是宫里没有的,一来二去,也成了宫内人心知肚明的惯例。”
这么任性?
秦随风有些疑惑,又觉得既然,褚怜人如今投靠七皇子,也算对方的幕僚,“你就这么由着他?”
褚怜人罕见,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冷笑道:“说了也没用。”
随即,这位司空大人,在心底想着,什么时候给这位记吃不记打的主儿,来一顿狠的,好让对方再也不敢犯。
“阿嚏!”
可怜,某位正躺在自家宫殿里,听着小曲,喝着小酒的七皇子,此刻浑身一冷。
两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道路两旁种植着郁郁葱葱的树枝,还有一排排亮着烛火的石龛,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宫殿。
走出甬道,到了后宫入口。
褚怜人看向对面一处辉宏明亮的宫殿,说道:“世子殿下,到这儿就兵分两路了,我必须要去一趟七皇子的永华宫,不然容易惹人疑心。”
“你记着我说的,宫内的巡逻布局和路程,慈禧宫你熟悉,就是记得一路上避开这些侍卫,宫内最好不要用轻功,反而惹人注意,一路上也不要太疾驰,其他的你自己都能避开。”
秦随风只觉得一向言简意赅,懒得应付的司空大人,居然也能如此啰嗦。
“我已知晓,多谢督公大人。”他说完就想走。
褚怜人又道:“我在永华宫等你。”
褚怜人看着离去的背影,小声道:“不论多晚。”
秦随风脚步一顿,点了点头,“嗯。”
褚怜人看着离去的背影,化为一抹黑点,然后一个转身,再也不见。
他才小声嘟囔了几句,“连个头都不回......”
秦随风一路上都按照褚怜人说的话,果然没有碰到任何的侍卫,就算远远瞧见了,以他的能力,也能瞬间避开,这戍守森严的皇宫大内,却如入平地,畅通无阻。
他刚路过一处宫殿,却听到里面传来剧烈的瓷器碎裂的声音,然后是‘噼里啪啦’的桌椅掀翻声。
接着是一道私心裂肺的哭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与世子表哥成亲!不是母后你亲口说的吗?只要我一及笄,你就去向父皇请旨,让我与世子表哥在一起!”
“可到了现在,却说着婚事一开始就没有,你让我这十几年的等待都成了空......”
随即,女子如怨如诉的哭泣声,缕缕传来,听的叫人毫不伤心,只觉得心都哭碎了。
六公主?
秦随风脚步一顿,就在他停顿的时候,另一道略微威严的女声传来:
“是我猜错了你父皇的心思,我原以为这秦王府再娶一个公主,对皇室,对秦王府,都是强强结合,两方皆利的好事,又能将军权彻底与皇室捆绑,你父皇一向又看中这个王府的外甥......”
“那母后,你再去求求父皇啊!”六公主哭诉道。
里面沉默半晌,直到六公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皇后似乎十分的头疼,有些嗔怒道:“别哭了!实话告诉你!这婚事是你父皇不允的!就连我去和他说,他毫无转圜之地,直接勃然大怒,我是不敢再说了!”
“现在看来,你父皇似乎一开始,没打算将你嫁给秦王府!”
“呜呜呜呜......”
“好了,别哭了,不就是一个王府世子吗,母后日后定位你寻得一位更出色,更优秀,比你这个世子表哥还要好的儿郎。”皇后声音放柔了几分。
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还有母女间的体己话,秦随风不好再听下去。
他走在鹅卵石路上,还在想着方才那些话。
他第一世的时候,皇后娘娘也亲自召见过他,专门隐晦的提过这件事情,但他当时,早已经与萤火‘两情相悦,互许终身’,哪里会娶公主。
甚至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这门亲事。
他当时以为,事后皇帝舅舅会来亲自找他,他连托词都想好了,可这件事情似乎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任何风浪,而他顶撞皇后的事情,更是无人提起。
现在想来,该是皇帝舅舅一早就知晓他的身份,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将公主许给一个有南靖血脉,半个敌国的世子。
可皇帝舅舅,这些年来却又真的待他也不错,半点间隙也没有,甚至可以说半个皇室,都默认,放任自己这半个南靖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
想到这里,秦随风松了一口气,看来除了看在,自己的生母大长公主是他们血亲的关系上,可能......
自己的生父也不是南靖什么重要的人物吧!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秦随风终于走到了‘慈禧宫’的门口。
比任何一座宫殿都要宽敞许多,可也比任何宫殿都要冷清和死寂。
说来也是赶上了好时候。
太后如今正在莲花寺礼佛,不再宫中居住,所以这慈禧宫,如今除了几个看角门的下人,再无一人,就连侍卫都不在这里巡视,给了秦随风极大的空隙和时间。
秦随风四处探望,见无人后,立刻运用轻功抬气,然后一个敛息,从两人高的宫墙上,翻了过去,落地悄无声息。
他从草坪上,顺着石墙,走过一处回廊里,然后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七绕八绕就到了一处雕花木门前。
不过他没有拉门,因为这门年代久远,记得小的时候开门关门,就会传来年久失修的‘吱呀’声。
他又往前了几步,停在一处小窗旁。
他从腰间腰带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针,仔细的插进窗扉的缝隙里,一寸寸小幅地的将缝隙撑开,里面有灰尘时不时的飘落,确认所有缝隙都打开后。
他才一个翻身,从窗户滚落进入,袍角扫在窗沿,然后立刻不见。
窗户又紧闭起来,再无身影。
他松了一口气,看向屋内的布局。
这屋子不大,但里面的家具无一精致和洁净,可见有人日日打扫,北墙面有个沾满一面墙的黄花梨柜子,柜子上挂着一把锁,西侧是一个供奉着三清真人的佛台,里面插着半截燃尽的香烛。
不过这不是秦随风的目的地。
他朝右侧的厢房里走去,目的是里面,一落下窗幔的架子床,整整齐齐堆着天青色的被褥,他小心翼翼将手探如被褥中,然后慢慢摸索。
他幼时在皇宫中读书,也曾日日来慈禧宫请安,太后常常让他陪伴在侧,喂糕点给他吃,也是一次无意之间,他昏昏欲睡,却见到太后似乎在确认床脚的什么东西,当时他浑然不在意。
但只是一瞥,却看到床榻最里侧有一个凹陷进去的空格,里面应该放置着很重要的东西。
现在想想,能让当朝太后,亲自放于每日就寝处的东西,说与皇室秘辛无关?
只怕都没人相信。
找到了!
几乎没用太大的功夫,秦随风摸到一细细的凹陷,他再也等不及,只将将隔档的一层拉开,将手伸进去,却一愣。
比预想中的空,空格下就是薄薄的几张纸?
他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摩挲着纸质,从纸袋中掏出里面的几张信纸,然后走到窗口洒进的月光处,立刻阅读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第一眼,他判断出,写信的人似乎书法不太好,文化水平也不太高,许多字都漏了偏旁,不过他马上就无瑕顾及这些小事。
因为第一句话,已经牢牢吸引了他的心神。
[我叫魏沧海,之前的蓝星,现在的大魏,都叫这个名字......很奇妙吧,我也觉得。]
[我记得自己已经死了,但我确实......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