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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血与茧 ...

  •   “好。谁都不要再说了。”

      秋澄抬起一只手,所有声音瞬间压了下去。

      “雪泽哥,现在去更衣室——马上。”秋澄紧咬牙关,对墨雪泽说。

      走廊上人多眼杂,“丢衣服”一旦引起注意,这样的烂俗剧情节目组一定不会放过。

      播出以后的观众如若看到,立刻会对舞台产生不完美的先入之见,纵然是有得补救,也会被这样的闹剧抢了风头。

      秋澄压住一切上涌的情绪:即便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也不能在彻底落败前认输——哪怕时间只剩不到半小时。他还能再想想主意。

      “快!大家一起再找一遍!”来到更衣室,墨雪泽说着。

      几声应答,顿时一片翻箱倒柜声。

      就在窸窸窣窣之间——
      主持人的声音忽而再度响起,继而掌声如潮、地动山摇。

      时间彷如变快了一般,第一场表演已经谢幕。

      还是没有。

      翻找的声音骤然冷却——姜蓉抬起眼睛,闪起一大片泪花。

      啊——该死。

      秋澄狠狠咬紧了牙。

      与欢腾的演播厅相对,室内只有一片兵荒马乱的忙乱声——或许还有心怀鬼胎的人正在暗笑。

      “大家先各自去换自己的衣服吧。”墨雪泽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谁都清楚:公演舞台的装帧和服装设计都别出心裁,哪怕是一点点偏移,舞台都将不再“完美”——更何况是 C 位那件华贵异常的演出服。

      既然“完美”绝无可能,想要多多少少弥补,除非有人把形制相似的衣服让出来,让给最为关键的C位。

      “阿澄。”一个稳和的声音在秋澄背后响起。

      墨雪泽手中递出演出服,他从容地对秋澄点头:“你就穿这一件。只要我们的演出足够精彩,不会有人在意这些细节。”

      秋澄的眼神卡了一下,他咬了咬嘴唇,看着眼前的队长。

      他摇了摇头。

      “不,哥……”
      像是还没想好后面的话一般,秋澄的眼中出现了一层旁人未曾见过的混沌,他执着地摇摇头,然后对一旁的姜蓉轻声道:“姜蓉,别哭。”

      他转身,看着空空如也的衣柜,皱了皱眉。

      一个未成形、可能招致错误或无可挽回失败的念头在脑海中酝酿着。

      秋澄想要继续找那样东西,当他转过身,一道耀眼的光映入眼帘,身后幽暗的天花板上正铺开一道亮色的银河。

      林夏灿正双手捧着它。
      他没有去换自己的衣服,演出服丢在一旁,手中是那件不知何时翻出的、仅一次出现在开场动画中的长裙。

      光线在手中晃了晃,他抬眼看着秋澄。

      秋澄眼中的光闪了闪,难道说,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两人的眼神就在此刻交错,透过羽毛和不安的空气,秋澄的想法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

      在焦灼的空气中,这份确定格外清明又安静。

      “我要穿这件。”秋澄说。

      墨雪泽睁大了眼睛:那衣服既笨重又脆弱,甚至连肢体活动的空间都没有,如果硬要拉扯,那便会在台上散开——怎么可能穿着跳舞。

      “秋澄,你就穿我这件。”他向前一步,几乎拦在秋澄、林夏灿之间。

      秋澄摇摇头,被确证的想法在脑海疯长,他伸出手,抬起眼睛,再次看向林夏灿。

      林夏灿点了点头,眼睛一如既往地沉静而安定,门外隆隆震响、歌舞升平仿佛在那一刹被隔绝开来。

      秋澄再次动摇的心思就这样又再安顿下来。

      身旁的队友们已经纷纷转过眼,诧异地看着仿若心有灵犀的两人。

      再聪明的人也会在事到临头犯傻——

      “秋澄,不行,这个根本跳不动舞……”

      “林夏灿,连你也跟他疯?!”

      “让秋澄哥穿我的吧…我们尺码一致,”金泫星走上前,局促紧张地试图说服秋澄,“我的部分不多,没关系的……”

      秋澄摆摆手,在万千诧异中背过身,迅速脱掉身上的外套、衬衣,末身钻进了那副羽毛织起的裙摆。

      挤进过于繁琐的羽衣并不容易。林夏灿抓紧了他的手臂,内衬绷着皮肤,把紧实的面料贴着肋骨拉下去。

      瞬间,华贵过分的裙摆摇摇垂落。秋澄抬了抬脚踝,肌体像困在茧中一般,被紧紧缚住。

      林夏灿蹲下身,半跪在他脚边牵扯着裙踞,像是在思考和丈量着什么。

      视线巡游一圈过后,停留在略微收紧的腰上,像是要切开布料、把走线和里面的皮肤全部看穿。

      “秋澄,”在两人交错的眼神中,林夏灿抓住了衣摆下缘,指着微细的缝线口,“就在这里,你觉得怎么样。”

      秋澄点了点头。

      两个人的手指交叠在一处,一起翻起那些昂贵的布料,在细细密密里寻找着难觅的头绪,心却分外安定。

      诧异的队友们纷纷愣住了——从那里撕开,只留下华丽的上半身,双腿的束缚和累赘被去掉,理论上好像未尝不可。

      “剪刀。”
      墨雪泽回身招呼,迅速认可了这个尝试。

      剪刀被递上来,沿着缝针处拆开一道口子,秋澄白皙灵巧的手游走在丝线间,迅速找到线头,仔细拉住上面的部分;
      而林夏灿有力、宽厚的手则压进鳞羽之间,剥离开皮肉和衣衫,长衣摆顷刻被滋啦地沿着走线扯开。

      晶亮的网纱簌簌落在地上,紧贴腰际的布料被扯松,羽毛片片坠下,亮片、珠链沙沙地散落,等最后一层内衬也被撕下,只剩多半件上装残留在腰身之上。

      随着迤逦的裙摆剥落,繁琐随之凭空消失,只剩下鳞羽装点的上半身,就像一只刚刚破茧的小蝴蝶。

      秋澄动了动腰,轻轻触在了林夏灿温暖的手掌上。

      他轻松地活动活动周身,在华丽的羽翼中对所有人宽慰地一笑。

      “我,没有任何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卡在这幅场景里——在那一瞬的惊叹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和骚动——第二场演出完结,提示的蜂鸣声响起,随后是工作人员急促的敲门声,时间就在此刻所剩无几。

      “好,大家再检查一次耳麦就出发!”墨雪泽拍拍手组织着。

      在忙乱的检查、脚步纷乱声中,林夏灿站回眸看见了秋澄仍在沉思的眼色。
      他把剪刀缓缓藏在身后,跟上前方人群的脚步,沉声轻道:“我会要它在需要毁掉的时候,全部毁掉。”

      在阴暗的长廊里,秋澄又抬起眼睛,望了望林夏灿毫无怀疑的脸,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肩并肩走进了大幕外的天地。

      ·

      冷光亮起——又是摇光星的冷色调画面。

      中心位的白衣少年衣袂飘飘,极其精巧的面颊上,晶莹的眼眸在大幕上闪闪发光,灵气斐然,恍若深林小鹿。

      音乐声就在一阵惊艳的感叹声中缓缓流动,柔缓的钢琴配合舒展的舞姿,一切缓缓铺展在素淡的舞台上。

      评委席,精于舞台设计的导师张佳然点了点头。

      就在人们震惊于忽然改天换地、画风和此前断然有别的景色中,南映辰缓缓唱出了第一个声调。

      在飘摇而磅礴的背景音中,柔和而舒展的嗓音恍如把声浪切分开来。宽阔而感性的音色娓娓道来,延绵不绝。

      南映辰是天生拥有绝对音感的歌手,不论任何舞台都能一嗓定音——这样的vocal,从来都是一个团开麦的最佳保障。

      与观众席相连的舞台边缘飘出屡屡烟雾,演出仿佛突破了舞台的限制,像是一场幻梦,每个人都身在其中,甚至忘记了身处本来的世界、忘记了发出惊叹。

      “故事”就生长在流水行云般的歌声和舞蹈间,没有任何刻意的讲述,所有人却仿佛入情入境,浸没在浑然天成的歌舞中——

      这是一个有些越轨的“故事”。甚至冒犯着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

      蓝本是爱情悲剧,尽管舞台并没有着墨这着一点,像写意画一般,只用意象婉转含蓄地表达着。

      对于“人间”的同伴,依恋和欢喜揉碎在秋澄清明的眼眸中,显得至真至纯,让人无法苛责和斩断——所有限制和枷锁似乎都不再重要,都融化在“蝶少年”的美丽之中。

      这样的“尝试”,哪怕是只触摸一点雷池的边沿——大概也只有摇光星这种被斥为“哗众取宠”的疯子新人才敢去做。

      评委们纷纷打直了后背,每个人脸上神色不一,各自陷入神思。

      秋澄缓缓唱出属于他的桥段。
      他回转过身,镜头下那张白皙精致的脸此刻盛满了坚定的表情,却衬托出一种极致的脆弱感。

      歌声时而清澈如小溪淙淙;时而陡然升高,像是渡过山崖的飞瀑——

      观众只觉得悦耳,而评审席的声乐代表江宏声抬起了头,凝神朝舞台中央望去:
      南映辰的表现并不出人意料,而真正的惊喜,却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充当“花瓶”角色的清瘦男孩。

      当歌声戛然而止,背景音却渐渐激越起来,“剧情”达至一次高峰,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他们知晓这个故事的来源和结局,却不能预测舞台上究竟会发生什么——

      大幕忽然转黑,再亮起的瞬间——秋澄缓缓自高台起身,轻轻展开双臂。

      他跳这支舞并不轻松,甚至是痛苦。

      肩头的羽衣像一件沉重的茧,紧紧固着在他的皮肤之上,保持着这些羽毛的稳定存续,而走线和羽毛也同样刺人——

      每次活动手臂、手肘乃至肩颈,又刺又紧的切肤之痛都会缠上来,他甚至感到后肩开始破皮流血。

      不过没关系,越是这样,他就更要用力去跳,挣扎、搏命一般地敞开自己。众人的眼中,舞蹈的开合和张力就会越醒目、显眼。

      当他伏在地上,颤抖着痛苦时,所有人都惊叹于那一份流淌出屏幕的真实。

      后肩上的灼痛袭来——是时候了。

      他悄悄在黑色覆盖舞台的瞬间,蹲下拿起藏在装饰物中的剪刀,在那件羽衣上轻轻挑动。

      当灯光再次亮起,秋澄站在万众瞩目的灯光下,开始“蝶变”前的最后一场舞。

      队友和伴舞们在相隔几米的周围唱着跳着,为了衬托他的此刻,因此绝对不能出错——在丢衣服之前,他一直被这种情绪所紧压。

      可是,自从第一个错误崩开之后,秋澄的心反倒轻了起来,林夏灿眼中无条件的信任、心有灵犀般的认同,让他更加确信:他一直都在冒险,所以这次,他也要选择做出线的举动。

      当音乐声再次响起,秋澄头上降下片片花雨,高台舞起,而他身上的羽衣忽然随着动作而散开,亦如同一瓣瓣飞花凋落。

      每次动作舒展,羽毛就要剥落一圈,每次翩然旋转,天空都要飘起一层雪白的、尘雾般的光晕,和漫天落英糅合相交,像死亡,也像绽放。

      观众纷纷睁大了眼睛,无人发出呼喊或者掌声,恐怕搅扰这一片纯粹的宁静。

      天幕的背景中缓缓降下一双翅膀,羽衣业已不复存在,少年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绸纱,风在他的身体上勾勒出肋骨的轮廓,像只刚被拉出茧的小白蛾。

      有人甚至见到他前襟和后背上沾着点点的血迹,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秋澄站起身来,舞台上的强风几乎要把瘦弱的人吹起,风搅动着他染血的衣衫。
      他慢慢侧过身,那双大幕上的银色翅膀仿佛和他合而为一。

      舞台将他轻轻捧起,蝶翼的光如羽飘飞,少年半阖眼眸中带着些许悲悯和留恋,缓缓投向远方——

      没有音乐也不再有舞蹈,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一片留白的静默当中。

      直到整片舞台又没入黑暗,镜花水月无影无踪,一切恍若南柯一梦。

      一秒、两秒……数十秒过后,零散的掌声响起,渐渐如花开般蔓延、盛满了整座场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血与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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