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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夜昙 ...

  •   朱雀十九年,时巫国长老巫涣梦山倾楫催,星海混合。遂改年号为祈安元年。

      我的名字叫做巫梦,在这个以巫为国名的岛屿,这注定着非同寻常的血统。我是父母的第九个子嗣,但真正幸存的,只有我的哥哥安弦。
      巫国族内婚。
      我的父母,他们本是兄妹。
      近亲结合带来的弊端是无可避免的。我的其余七个姐姐或哥哥——在他们尚在没有出生之前,都已夭折。我的哥哥,出生在长老梦祭之时。传言他曾下令屠戮这一年所生的婴儿,只是,对于自己的孙儿,终究手下留情罢了。却也因这缘由,族人都很畏惧他,更有甚者,视他为妖物。
      哥哥的身子,向来不好。记得最常见的情形,便是孩童时的他捧了一卷书,斜靠在病榻上,夕阳的余晖在他眼里编织成梦幻的枷锁。过了九岁,他方才勉强能下地。难免族中人视他为异类,这巫岛上的人,生就琥珀色的瞳仁。独他,他的眼眸,是玄色的,黑漆漆的,不带一丝光亮,久病后的肤色苍白到透明。除了我,他厌恶这巫岛上的所有人……他说,他会带我离开这个炼狱。
      我惨笑着回答,怎么可能,巫岛四面寒水环绕,这相传起源是忘川的暗黑色波浪,只许装载着亡人的银舟离开。
      他只是看着我,墨色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里,只涌动着同样的暗色。
      巫岛上只有一种花,名曰夜昙。
      硕大的,洁白的花瓣,最为奇异的是就连那花蕊都是雪白的,某名的幽寒。巫岛上没有任何蝶,却不知为什么,每至初夏,在不知不觉间就开满了整个岛。这花只长在阴凉处,大朵大朵的花蕊,任凭流光散落黯淡的阴影,含苞待发,只是,诡异的是,这花似是没有开过就落了。
      改天一瞧,只有残破的花梗支棱着零落的残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和腥臭。我的爷爷说,这花,叫做亡灵草。是婴灵谷散发的瘟疫。对了,似乎忘记说了,我和哥哥,之所以将这岛称为炼狱,正是由于这尸骨遍野的婴灵谷。
      巫族人由于近亲繁殖,他们的孩子,多夭折在襁褓里。据说当年哥哥能活下来也是堪堪侥幸。这死去的婴孩,是无法享受银舟出海的待遇的。他们被草草掩埋在这谷中央的寂渊里,没有棺椁,没有父母的眼泪。就这样潦草的,好似一件失败的作品,在气息尚存之际从崖上被生生摔死。
      数不尽的婴灵在谷内盘旋,哭号,尖叫,自然,这其中包括了我们短命的兄长,而他们散不尽的怨气和憎恨,幻做那好似一朵朵丧花般的夜昙,日夜诅咒着尚存的未亡人。一年一度,这岛上注定要被腐臭笼罩约莫半月,那是尸骸腐烂的味道。
      历年这时候,却是巫岛最盛大的花祭,会有许多的兄妹,在那段日子结成夫妇,绮罗凤冠,芙蓉帐暖。不知这算不算是对那些不甘的怨灵的嘲弄和讽刺。来年这时候,会有更多的无辜孩子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
      这岛,早已畸形的带着一群蠢顿的愚人们,迈向那丧心病狂的循环里。
      他们在绝望里徘徊,在□□的悲哀里造就疯狂。
      他们的金瞳里,泛着嗜血的杀戮,这样的族人,乖戾,暴躁,野蛮和阴冷。
      只有哥哥,他是那么的奇异和与众不同。
      初夏的月光里,他手持瑶琴,端坐在夜昙花海里,仿若迷路的仙君。清冷的月光洒下,在他如雪的衣袂上渡上流光溢彩,渐渐的,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从洁白的花里小心翼翼的振翅飞出,抖落蹁跹的星光。哥哥的琴声,仿若摄取了月光和星光,有着静人心神的魔力。修长而纤细的指间,流淌出最安静的旋律,纯净,安详。
      天地间,独留花开之声。
      他倏尔间看到了我,抬起头,微微泛着柔美萤光的花海里,风轻柔的拂过。盛开的夜昙花海涌动如波浪,他微微笑着,风华绝代。他的黑瞳仿佛有着慑人心魄的惑人,星云流转间,我却看到了险些让我尖叫出声的一幕。倒印在他清澈的黑瞳里的,才不是什么夜昙花,而是白骨累累的坟冢,我看到许多的半身已经腐烂的孩子,他们有的露出生生的白骨,有的生来畸形,顶着两个脑袋,亦或是手脚并用的爬到我的哥哥的脚下,在他身下堆砌起高高的尸骨组成的山坡。我捂着嘴颤抖的后退。他看着我,闪现过一抹惊异,此刻的他分明已经被这些死人掩埋的只剩下上身了。
      随即他笑了,笑得很温柔,他说,梦儿,你也看到了呀。
      我想逃离这阿鼻地狱,他却一声声的唤我,说,梦儿,再等一下,马上就可以了。
      他又笑了,笑得温柔……只不过是对那些幼小干瘪的死尸,那些小小的人儿,用力伸着只残留着些许皮肉的手,努力的对着我的哥哥他笑,森森白骨几欲坠落,虽然这般表情只显得他们更狰狞罢了,我却突然有些心酸,正在此时,我听到他干悦耳如玉石相击般的声音,他说,好了。
      一轮满月之下,整个花海瞬间迷离交相呼应那圣洁的光芒,我看到那些孩子,渐渐的化作洁白的灵魂,从污浊恶心的□□里轻盈的溢出,一缕缕,皎洁如月光,空灵通透的精灵,冲着我们微微笑着,只不过此刻却可爱纯洁,净化了被仇恨和无奈浸晕的心扉,这些孩子的魂,如白纸般的干净。
      多年以后,我游历世间,却再也未曾看到这般纯洁的灵魂。
      我的哥哥,亦对他们笑着,一如往昔般的温柔。我看到晶莹的泪珠,从那些精魂稚嫩的脸上抖落,在尚未坠地之前化作点点萤火虫,围绕在他的身畔。终究,淡淡的光辉稀薄起来,消弭在月光里,夜昙花那如淡淡的星光般的光晕,也在退却。这般盛大的歌剧,在悄然落幕。在我的族人满脑子里想着厮杀的猩红的梦里,我的哥哥,他淡笑如昔,微有些疲惫的双眸下有着浅淡的青黛色。
      他拯救了这些魂灵,也许他不会料到,年少时的善举,竟在他成年后几度为他化险为夷,这些化作繁星的孩子,一次次的守护着他走向征服隔海相望的那片大陆的旅途。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
      哥哥脸上的忧色渐渐积累,我知道缘由,来年的花祭,就是我和哥哥的大喜之日,由于巫族人几乎要将一生耗在类似博弈的生育上,我们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将成婚,时年,我的哥哥,十六岁。我是多么喜欢我的哥哥呀,但这只是限于兄妹之间的喜爱,我们不愿意将对方箍死在这个岛屿上延续千年的诅咒里,我的哥哥,他曾在一个又一个夜里辗转反侧,却又一筹莫展,他的眼里绝望之色无法抑制的倾泻,直压着我无法呼吸。花祭之期将近,由于每个月圆之日哥哥的努力,今年的夜昙,开的格外少。而关于我的命理之策,也到了进行的年纪。
      我被单独带到了婴灵谷旁镜婆婆的竹居,若是寻常女子,眼看婴灵谷近在咫尺,早已浑身发抖,哭哭啼啼了吧,因而那个老人看到我神色如常的掀开珠帘,褶皱的眉宇间倒是颇有几番惊艳。,
      你为何不怕?
      我为何要怕?
      她看着我,赞赏之意益发浓厚。我猜不透她的岁数,她的发,青丝浸雪。脸上满是皱纹,只是这一双眼,锐利如箭,熠熠生辉,仿佛可以刺透人心。
      她问,孩子,你愿意嫁给你的哥哥么?鹰鹜般的眼死死的盯着我。
      不愿意,我和哥哥,只愿是兄妹。
      她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笑了,我觉得她笑起来有着别样的妩媚,这是韶华不再的风情。她告诉我,几乎每个来这儿的女人,都会说,这就是命,不是么。在我之前,只有两个女人拒绝了,但是她们最后仍旧是妥协了,一个是我的母亲——我听来颇为惊讶,毕竟我向来认为她如岛上任何一个儿女成人后憔悴不堪的中年女人没有什么区别,她们经历了初为人母,但是心爱的孩子无端夭折的打击,直到最后的麻木不仁,她早已被岁月侵蚀了流年,我怎样也无法想象她亦有这般反抗命运的举动。
      她看我的眼眸里有着无尽的悲悯。这样的眼神,我只在水镜里在看到过一次,那已是十年后,我的哥哥在灭岛之后,他问她——我知道你是清醒的,我可以带你离开,我的奶奶。哥哥的身后是被族人的鲜血浸染的夜昙,冷酷妖艳的让人战栗,他早已不着白衣,一身玄色镂金的华服,衬着他的眉目有些妖冶。而她终究是纵身一跃,坠了婴灵谷,就在天地翻转的瞬间,她看向哥哥的眼里,亦是同样的慈悲。我在水镜前泪流满面,那一年,祈安二十六年,而今想来这年号真是祈求般的卑微。
      她说,你来占吧。她引我到水镜前。
      这水镜被架在有着七头鸟环绕的青铜架上,古朴的若一幁古镜。她执起我的手,将它放在平静的水面上。
      骤起波澜。
      隐约间水面倒映的已不是我的面影。而是一枚温润的玉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夜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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