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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觊觎 ...

  •   皇帝隔得极远,隔着回廊莲池,假山怪石,一眼便瞧见了她。

      眸光穿过山水亭阁,触到她时,便是生了根。

      他迟疑几瞬,迈开步跨过长廊而来。

      许久后的某日,九五至尊再回想起这日来,已经没了半分印象。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走过去的,他绕开了一众侍从,阔步赶来阶梯前。

      在她转圈晕眩眼看就要一头栽去阶梯时,更是身法一晃,一把抱......不,扶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子。

      今上眼皮颤了颤,紧绷的面容线条刹那间柔和了许多,那双幽暗的眸都好似明亮起来。

      许久不见天日的密室,一下子开了窗。
      万顷阳光,倾泄而下。

      他的眼底,隐藏着沉寂许久缓缓燃起的星火。

      皇帝想,自己是该佯装不知是她,叫这娘子先认出自己来,还是......该如何?

      她见到自己定然是惊喜的,自己那日帮她撑着伞,还喂她喝水,她定是记得的......

      对了,她知晓了自己是皇帝,会不会因此惊恐不安,因此与自己保持距离......

      对了,自己捡了她方才弄丢的铜钱,佯装不在意再问一句,这是何人丢的?

      不,不成。

      这些人都瞧着,他再是眼瞎也瞧见是她丢来的,这般问岂非显得自己愚不可及?

      没有女子喜欢愚蠢的男子。

      一瞬间,皇帝尘封二十多年的心,变得火热躁动。

      他思绪转的极快,却见她取下丝绢之后便一直抬眸怔怔的瞧着他。

      她粉唇紧抿,并不说话。

      她眸中有太多情绪,似是不可置信,更多的是许多惊喜,一双眸中盈满的欢喜与雀跃。

      皇帝亲眼瞧着那双眼含羞带怯朝他投来,她甚至牵起唇瓣,微微仰头看着他,像是朝他......撒娇一般。

      她为何会用这般含羞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
      她莫非也如自己一般?

      皇帝这般一想,忽地更觉心慌撩乱。

      可他还没发话,身后跟上来的年轻侍人已是叱责起来。

      “大胆!见到圣上竟不知参拜!”

      皇帝眼睁睁瞧着方才还朝自己粉面含春的娘子,眸中划过委屈与羞辱不再看他。

      她面上欣喜慢慢掩褪,敛裙扶身双袖合拢,高举过头顶,行云流水便行起了参拜大礼。

      “妾参拜圣上。”

      她跪于当今天子膝前,声音纤细,头亦是埋的低低的。憋着气闷,木木地不肯抬头来。

      皇帝生的高大,他立在她身前,只能垂首瞧见她圆润光洁的前额与那藏在层叠交领之下细白的玉颈。

      她的睫毛浓密而又卷翘,像是一把羽扇,轻轻颤动间便撩云拨雨,掀风鼓浪。

      皇帝做了这么些年的万人之上,早已懂得如何克制,纵使沟壑难填,也面上克制隐忍。

      他状似淡然地的展袖,将那铜板凑去她眼前。

      “这是你丢的?”

      岂料他一开口,嗓音竟带着几分心慌意急。
      皇帝轻咳了一声,恢复了深沉的嗓音,面色都凝重起来。

      “取回去罢。”

      他用的是取。

      好像用此来告诫旁人,他是清醒理智的。

      他,不会被任何私欲干扰左右。

      话音落下,皇帝便见那娘子便抬起头来,她倒是胆子颇大,不仅卷着深袖探出一截葱白般的手来取,反倒又抬眸偷偷打量他。

      皇帝想,这姑娘胆子是真大——知晓自己是皇帝,认出了自己身份,竟然还半点不怕?

      她生的莹白剔透,隐约可见浅细的脉络凝在那皓腕之上。

      一瞬间,皇帝掌心灼热。

      叫他生怕她碰到,碰到他滚烫的掌心,惊扰了她。

      不过,这显然也是皇帝想多了。

      玉手如同蜻蜓点水,颤颤巍巍将男人掌心中的铜钱勾起,身后便有贱奴再度作祟。

      “放肆!尔等竟敢窥探圣体!”

      乐嫣被这声唬的一跳。

      她见到皇帝时的欢喜并不做假,甚至她只一眼便认出了他是那晚客栈的男子来。
      点滴怀疑连成丝线,她的一切迷惑也有了答案......难怪他如此眼熟.......

      乐嫣从惊愕到由衷的欢喜,她多想与这个占据自己幼年许多回忆的舅舅说说话,叙叙旧。

      甚至她有一瞬间,想将自己的一切不如意说与他听。他都见到了自己的委屈,他只怕不会怪自己的吧......

      乐嫣觉得,当今便是看在母亲的情分上,对自己也是一如既往疼爱的。

      奈何......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这一而再再而三遭一介阉人如此轻辱,怠慢。

      只叫她心里受屈,觉得人人都看轻了她——人都是有尊严的,更遑论是她。

      她缩回手,重新下跪去了皇帝脚边,什么叙旧情的心都没了。

      内侍公公这才赶紧上前,跪在今上身前,将裹上衣袖的手合捧伸过头顶,谄媚的笑着。

      “圣上龙体金贵,您若是要赏赐,容奴家转禀便是。”

      这自是禁中的规矩,经过贵人手的,便算作是赐物。

      既然是赐物,便该由着内府登记,由大内下传赐下。

      万万不该叫皇帝亲自送出去。

      龙体金贵,怎可轻易叫人触碰?更何况还不知是哪个外宫进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折损了圣体,如何解释的清?

      更何况尚大内早就有吩咐过他们,圣上最忌讳与女子触碰,若是有女子恬不知耻凑上来,只叫他们不要留情打发了,他便会重重有赏。

      内侍官只觉得自己考虑的周全,正是沾沾自喜想要随后去朝尚大监讨要赏赐,却不想自己一套话没说完,就听砰嗵一声,脑门一阵生疼。

      那枚铜钱被皇帝朝他脑门掼了下来,打了几个滚从内侍面前滚了出去,也不知滚到了何处缝隙里。

      皇帝龙眸压着愠怒,瞧那漆黑的面色,内侍官怀疑皇帝恨不得再上前来揣他一脚。

      将他踹去身后池子里喂乌龟。

      最终,皇帝却唯恐吓坏了旁人,只能忍着满腔的怒火,道了一句:“滚。”

      这话一出,四周跪下的娘子宫人太监们一个两个都连滚带爬的走远。

      乐嫣自然也不想留下受皇帝继续欺凌了。
      她心中酸楚,只觉得几年没见,圣上再不是以前的模样。

      怪不得都说天家无情,可不尽然?

      想必自己将他当作舅舅,他却早不将自己当作外甥女了。也是,自己又算的了什么外甥女?本来就不是亲的,他不记得了也是常态......

      乐嫣自地上起身,顾不得拍打染了灰尘的衣裙就随着旁人一同走远。

      真当她乐意捧着这群没有人情的王孙贵胄臭脚一般。

      若是可以,她宁愿一辈子也不进宫一遭。

      皇帝暗暗切齿,却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娘子楚腰纤纤,提着裙小步走远。

      远了,远了,直至瞧不见了。

      他动了动袖,便有许多宫人小跑来跪在他膝前一片。

      “圣上有何吩咐?”

      当今年纪轻轻便做了天下之主,自小到大少有不顺,脾性自是高傲,可这话叫他如何问的出口?

      朗朗天日,要自己告诉万民,他是荒淫无道,觊觎臣妻的君主?

      宫人只见天子阴沉着脸又叫他们退下。众人不明所以,却无人敢多问一句,当即退的远了。

      方才还满是热闹的幽池边,一下子冷清下来。

      当今在廊下站了片刻,任由池水中冰凉的风穿过,刮过他面上,灌入他宽袖,将袖口吹的股起。

      这一刻,他那些不齿与人的念头迅速鼓起。
      念头才出,就叫他掐灭。

      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许不是荒淫无道,只是看重皮囊罢了。
      皮囊多容易寻得,远远算不得什么。

      皇帝下定决心将某人的身影忘干净,重回显龙宫里批奏折,将那些堆积许久的奏折尽数批完。再多的心思,看上几个时辰奏折,累了疲倦了就想不了太多。

      奈何他才迈开脚步,却一下子忘了自己方才的决意,抬脚便朝太后宫里走去。

      内外命妇入宫,总要往太后跟前去请安的。

      皇帝一路走走停停,经过女眷时,总要多看几眼。

      这也是他头一回做这等事,还很不熟练,几眼瞥去不够隐蔽,便叫那群莺莺燕燕一个个面上绯红,神情羞涩。

      等去了太后宫里,太后方才与娘家嫂子弟媳说过话,面上还带着笑意,见到皇帝一声不吭跑来她宫里,满心诧异:“圣上今日怎么得空了?”

      这儿子回朝也有十来日的,除了头一天来她这里过来一趟,之后便往前朝忙去了。

      太后往日里听了容寿的话,时常差人往显龙宫里送去些汤汤水水,也不知这儿子有没有辜负她的一番心意,反正面上的母慈子孝,太后已经很努力在做了。

      皇帝“唔”了一声,“往北苑经过,便来看看母亲。”

      太后头一回听皇帝这等孝顺的话,皇帝也是头一回说,说出来二人都并不觉得有几分感动,反倒是气氛间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别扭。

      皇帝轻咳一声:“方才见外边热闹,母亲召见女眷了?”

      太后见皇帝问起,才想起一桩事来:“今日善化的姑娘也入宫看了哀家,可是不巧,前头刚走后头你就来了。要不差人去请,说不准还能拦住。”

      皇帝如今心思不在这些事情上,只道:“改日吧,改日吧。”

      太后笑了,倒是破天荒与他聊起那小丫头的事儿,拿着逗趣,笑得开怀:“问她可还记得皇帝?她说还记得,说你是几个舅舅里最凶她的一个,她见着你都要躲着走。如今你见到只怕要惊诧一番了,生的很是漂亮......”

      皇帝如今一听漂亮这个词,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人,哪里还有空听太后说话?

      太后连唤皇帝好几声,好在皇帝回神的快,见太后看自己的眼露诧异,便随口找了个借口:“朕记得她成婚挺久的了?还没有孩子?”

      太后斜睨他一眼,心道原来还知晓催旁人?

      “她不怪你,你倒是还怪起她来。”

      皇帝听了不解,这与自己有何关系?

      又听太后继续:“皇帝将人家丈夫调去了南边儿,一去就是大半载,你当娃娃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好在还算是有些良心,将淮阳侯召回了京中,不然叫人家年纪轻轻夫妻两个分居两地,便是太后都觉得有些对不住了。

      皇帝听了,也只能附和笑了,“这般说来,那倒还真是朕不是。”

      这日,皇帝破天荒的作陪了好一会儿也没离开的意思,倒叫太后奇怪。

      “皇帝可还有事?”

      皇帝慢吞半晌,才沉声道:“前朝众位相公商议南征犒赏群臣,内宴原定在保宁殿,如今倒是商议着暑热改来太液池。儿子过来与阿母说一声,到时候驾临庆贺赐庆功宴,就在阿母的瑶华宫后面,阿母喜好热闹,那日想必是合您心意。”

      饶是太后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自己儿子一口气与她说这么长一通话的。

      仔细一听,却又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说了许多,又好似一句没说。

      设宴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定下自有内府告知她,太后也是早就知晓了,甚至还差了她宫里的人去布置去了,如何需要皇帝亲自跑来说?

      陈太后心生狐疑,不免往坏的想。

      又听皇帝说她喜好热闹,便以为是这个悭吝的儿子借机说她成日召见命妇,兴办宴席,阴阳怪气骂她耗费银两。

      毕竟这群女眷来来往往,花的可都是内府的钱。

      太后这般一想,难免心中不愉:“以往你不回来哀家一个人难免苦闷,见这处风景好便常召些命妇进来小住,皇帝如今回朝,这处禁宫倒是不好再成日女眷来往,哀家也不叫她们进来了......”

      “该常召她们入宫才是。”

      顶着太后惊愕的眸光,皇帝替方才那句话做解释:“儿子忙着朝政不能时常陪伴阿母,有女眷陪着您,儿子便是在前朝心中也宽慰。”

      陈太后一时间张着嘴竟发不出声儿来。

      这话多好听,着实想不到这是她那好大儿嘴里说出来的话。

      以往一见她花点钱,哪回不是一张脸都比碳都黑?

      自己过寿多花费点银子都要藏着掖着生怕这个儿子知晓,私库的钱更是进了他的少府寺就别再想往外拿。

      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今日怎生转了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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