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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追回之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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萃篁宫,并不如它的名字那般堂皇。
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府邸,十顷大小。前院的两层楼房,作了临街酒楼。正屋及后院左右两厢,大门改了自后院出入。中有庭园,沿墙栽种花木,陈设盆景,构成安静的四方天地。园中一山一池,一亭一榭,倒也齐全。
雾岚说过,天地虽然辽阔,却没有离群之鸟容身之处。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无意间,是得到过那些梦寐以求的平凡与安宁的。
“公子,起床了。”
“公子,该喝药了。”
“公子,这是皇宫送来的衣物,今天您要去面圣的,忘了吗?”
……
这边没有仆役,可堪照应日常起居的,就只有经营前院酒楼的乙氏夫妇、和手下两名小伙计。
老板叫乙重德,大约是皇族旁系的远亲,祖上传了这座府邸下来,稀里糊涂地接了收留俺的诏命。对俺的来历,他们也是三分忌讳,一知半解。
老板娘姓采,闺名凌舟,小户人家出身,却是个识得大体,心胸又极宽的女子。遇到俺这种没主意的“危险人物”,她好像被点燃了斗志似的,每日都活在忧国忧民的亢奋中。
俺叫他们一个“重德哥”,一个“凌舟姐”,他们就尊称俺一声“公子”。
简要介绍完毕,先说俺在到达美渤整整一个月后,终于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皇帝住的地方叫作“兰台士楼”。
虽说是楼,根本就称得上一整座楼城。宫墙根基处刻有“兰台士”的字样,绵延三百余里,内中离宫别馆,弥山跨谷,各为仙境。
俺被召去之时,正是仲夏之夜,蜂蝶乱飞,迷花竞艳,阵阵暮风中,一片乍暖微醺的香气扑面而来。楼台水榭之上,乐工手正习作新曲,巡夜的宫监经过皇室寝殿时,总是灵巧地绕道而行。
深宫的宵景,暧昧而沉静,带着一种淡淡的,淡淡的腐朽。
“大人请稍待。”
清暑殿前,俺曾停留一刻,眼前灯火如昼,身后却是静谧无边的夜色。
传唤的宫人转回来,一点头作“恭请”之势,当时月明如梦,记忆至今仍然鲜明。
据凌舟姐的不完全统计小道消息,美渤皇帝比俺大一轮,坐二望三的年纪,俨然像是个中年大叔。可怜他继位不过三年,哪比俺坐了十六年的玉座,照样是青春少年一枝花。(子皙:辅佐大臣却相继操劳而死。。。)
皇帝高高在上地端坐,撑着困乏的眼皮,望着传唤官身后的俺。
那天凌舟姐特别选了明艳夺目的紫色锦袍给俺,配一头樊人独有的浅金长发,着实有些突兀,看得那皇帝怔忡间微微前倾。
“神子清隽温雅,果真是天人之姿。”
四平八稳,避重就轻,看似溢美之词,眉目间却刻意流露“哪有半分王者霸气”的轻蔑之情。
“皇上过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罢了。”
别忘了俺那超级美男子的老爹,可是把你们美渤侵略军,干净利落地扫出交界线以外三千里。
果然那皇帝的脸色当下就绿了,还是他身边的宫人机灵,拿出早早备下的字画、乐谱来,大都是些樊人贡品,总算那皇帝摆出一幅诚心讨教的姿态,问东问西,俺的心中也渐渐平和。
正愁冷场,一个人的忽然闯入,打断了象征两国友好的舞蹈歌喻。
“皇兄,我先说明这次是侍萝他们闹得太凶,好不容易才把那帮醉鬼轰走,可不是故意迟到来的……”
清泉般的朗朗话音,自俺身后急速地靠近,忽地便掠至眼前。
湛蓝一色的宽袍,鹅黄丝绦腰带,如迎风展翼的神鸟,在视线中滑翔而过。光影仓促,还不及留痕,便因为其人的翩然回身,而充盈、绽放,最后散成一朵无比炫目的银白之花。
他转过身,双目缠上俺的视线,一步步倒退着走向帝座,率真得像个孩子。
明快如青山绿水的容颜,骄傲飞扬,神采离合,是一种从容的欣赏。
“喂,你身上是什么香气?”
这便是九凌雾岚初见俺,问的第一句话。
九凌是美渤国姓,雾岚是那皇帝唯一的胞弟,封号“琉琛王”。
又据凌舟姐的不完全统计小道消息,其人是不负众望的奇才降世,文武俱绝。虽然小皇帝近十岁,手足却极为和睦,深得圣宠到了权倾朝野之境。难得的是,琉琛王对官场名利,始终无心牵挂,多年来坚持如闲云野鹤般游走人世,自得逍遥。
从另一方面说,纵容,才是圣主最大的恩宠吧。
“搞不好这个琉琛王爷,才是公子真正应该依附的靠山哦。”
凌舟姐如此总结,神色鬼魅。
也许就是因为此言,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俺都无法平静地面对雾岚。
而眼下,只见那身长六尺,腰悬长剑的超龄儿童,晃着一脑袋的棕红色短发,绕着正襟危坐的皇帝转圈,满嘴嘟囔着女儿家撒娇用的软语。
似乎在求皇帝开放什么场地云云。
“那就说定了!”
他狠命地一掌击在皇帝背上,俺似乎看见有血丝从美渤王紧抿的薄唇间渗出来= =|||再一恍惚,湛蓝色的身影,已飘然跃至俺的身前。这份功力,已是经过魔鬼修行的暗司士官,所望尘莫及。
站定后,他便叉起腰,咧嘴笑笑,滑软如丝的额发零落耳际,然后明净的脸廓晕上一层柔光。
“下月初我在星魂陵摆流水席,你要不要来观礼?”
天,在美渤皇陵办酒席?那皇帝竟然答应了他?俺惊讶得一时忘了表态。
他正欲追问,殿上传来一声清咳,皇帝似不经意地开口,“小岚啊,你结婚又不是什么国政要事,惊动了神子大驾,怕是不妥的吧?”
淡淡的反问,却似无形利剑,包裹在甜软的糖衣之下。
这一刻,俺终于明白何谓“不怒自威”,心内暗暗折服。
然而雾岚似乎早有免疫,他旋身站到俺的身侧,稍不注意,俺的手便落进他的掌心。满心慌乱,在俺转过头对上他的双目之后,汇作一股直达心底的热流。
那就像是神迹般的默契。
“我会保护神子。”他昂首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眼光里的赤诚,让人目眩神迷。
“所以没什么好不妥的!”
……
第一次分别,便是约定了,要在他那个不得了的婚礼大典上,做他的上宾。
因为雾岚说,“神子来的话,侍萝会高兴的吧!”
侍萝,据凌舟姐的不完全统计小道消息,是他的樊人未婚妻。
我会保护神子。
那也许是他说过,最直白的话了,虽然当时要表达的,只是字面上最纯粹的意思。
对俺而言,却是恒久的,心跳般鲜明的回忆。
自兰台士楼回来后的一个月,几乎是上一个月的重复。
除了秋祭贡品那件事。
“《释家》?!”
“《释家》!!”
打探消息回来的凌舟姐,坚定地点点头,然后俺的心便如坠万丈深渊。
《释家》便是《释家大安般守》,是希美大陆创世以来最古老的一部经书,传说内载有不老不死的长生之道。
《释家》自现世以来,就是由樊塔斯的得道高僧代代相传。俺继位之后,还用了三年的时间建造皇家护国寺,以供奉这部区区三十六卷的经书。
换言之,就像“开元鬼斛”之于冰纪,“风神冢”之于美渤一样,“《释家》”之于樊塔斯,就是镇国之宝的意义。
美渤皇帝那么轻易地得到了“樊王”来做人质,才有了这份狂妄,进而要求樊塔斯以《释家》作为秋之祭的贡品吧?
但是俺再清楚不过,这一次,母亲是半步都不会让的。
非但不让,还可能有“扬眉吐气”之心。
“因为有我在这里。”
如果以儿子作为代价,还须得忍气吞声的话,恐怕百万骑步精兵老早就杀过来了。
“可是公子,您能干什么?”
是啊,俺能干什么?
自接到消息后,俺与凌舟姐相对默默,守着烛灯枯坐到天亮。
最后重德哥也披着外袍冲进屋,铁青着脸,抖抖索索地问我们“该不会是在策划造反吧……”。
“要造反也轮不到咱们公子啊。”
凌舟姐的话,像毒针一般直刺进俺的胸口,俺忍不住怒斥让她住口。
怎么会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凌舟姐几乎日日把那个本月完婚的王爷挂在嘴边,说他“完美无伦,自命不凡,是美渤第一的大情种”……“王府中上到总管家,下到柴房杂役,个个都是俊男美女,春色满园堪比后宫”……“自幼游走秦楼楚馆,处处留情,那新夫人便是青梅竹马的旧相好”……“据传还有个八岁大的儿子,一头金发”……
结论——
“那琉琛王,就是条色胆包天的大□□!”
进一步结论——
“就凭咱们公子这张脸,撺掇琉琛王还不是反掌之间的事儿?”
于是这一对美渤夫妇,齐齐望着俺,嗷嗷待哺的眼神,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
“我……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拒绝这种荒唐的要求,俺竟然会心虚,差点破功笑了出来。
呼的出气声,对面两只失望地垂头。
“那,公子还会去观礼吗?”
“……”这两件事有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