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华年谁与度》心雯

5、第五章 惊心动魄的发布会（一）

　　前一天晚上，裴锦瑟睡得很不好，梦到A大校园的那条林荫道。
　　是夏日的午后。大片碧绿的梧桐叶在头顶摇曳，炙烈阳光自密密枝叶缝隙中撒下，筛了一地金灿灿的光斑。十八岁的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一脸睡眼惺忪，怀里抱着一大沓书和笔记，急匆匆往学院大楼赶。下午考英语泛读，她睡过头，竟然迟到了！裴锦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角满是细密的汗珠，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可是，长长的林荫道浓荫覆被，狭窄幽深，像时光隧道般不断向前蜿蜒伸展，似乎总也走不到尽头。
　　前面好似出现了一道白光，豁然开朗。一个男生趴在石桌上睡觉，穿着白色的“7”号球衣和深蓝运动裤，颀长而帅气的背影，宽厚的肩膀。锦瑟走上前去，用力推了他一把，叫道：“喂，同学，上课了，醒醒啊！”那男生抬起头来，她看到他的脸，黝黑的脸庞，英挺俊朗的五官，剑眉星目，充满阳光的青春气息。
　　“乔天磊！”
　　裴锦瑟一下惊醒过来，浑身冒着冷汗，心扑通通跳得很快。好诡异！毕业这么多年，她常常梦见考试，但还是第一次梦见他……

　　更加诡异的是，早晨起床后，她感觉双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听人家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么，两个眼皮一起跳是什么征兆？心下正有些惴惴不安，手机铃声突然大作，吓了她一跳。
　　电话里是白薇薇，劈头就是一句：“朵朵，你上午有没有空？”
　　“有啊。”裴锦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今天星期六，不用上班，我又没有约会，母亲大人也没有安排相亲，空得很……”
　　“那好，”白薇薇打断她的噜苏，简明扼要，“我和雷鸣在海南度假回不来，你现在就从家里出发，替我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
　　“凭什么啊，为什么要我去？”裴锦瑟有些不情愿，嘴里含混不清，“人家才刚起床，还没有吃早饭呢，肚子咕咕叫……”
　　“你知道，这种新闻发布会都有红包的哦。”白薇薇故意慢悠悠地说，“盛世集团财大气粗，又兴师动众，少说也不会低于四位数……”
　　“我去我去我去！”“拜金女郎”裴锦瑟双眸发亮，眼前似冒出无数红泡泡，立刻精神焕发，“发布会在哪里举行？”
　　“凯旋大酒店，八点十八分开始。”
　　“妈呀，还有十分钟！”裴锦瑟惨叫一声，急匆匆挂了电话。

　　锦瑟仅用五分钟时间就洗漱完毕，换上一身纯白的棉布裙，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下楼梯，骑上电动车，一路风驰电掣，结果还是迟到了。
　　酒店门口安保很严，幸亏她带着记者证。一楼大厅有指引牌，新闻发布会在酒店顶楼举行。出了电梯，走廊上摆放着各式花篮，一直排列到会场门口。脚下铺着厚厚的红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场内人头攒动，几乎座无虚席。她来得太晚，在最后排消防通道门边找到一个空位坐下。
　　盛世集团是江城新近崛起的地产商，因为成功拍得南郊一块地而举行新闻发布会。锦瑟环顾场内，会场布置得喜庆、豪华，市内所有媒体的记者都到了场，给足面子。空气中浮动着各种香水的气味，衣香鬓影，争奇斗艳。代表《江城周刊》出席新闻发布会的是广告部副主任，杂志社第一美女、号称“刊花”的孔媛媛。她在第一排就坐，显然刻意装扮，穿着一袭浅紫色碎花雪纺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就，插一支银质镶水钻的发簪，古典端庄中又不失妩媚。
　　锦瑟一向跟“刊花”不对盘，有些不服气地想，如果今天是白薇薇亲自来，风头一定盖过孔媛媛。转而打量自己，走时太匆忙，没想到是出席如此盛大的发布会，头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甚至连妆都没有化，眉目黯淡无光，衣着土气，十足的高中生模样。她把手伸进手提包里，摸出一管玫瑰红水晶唇彩，对着镜面手机涂抹。
　　虽然从小到大，董老师都以女儿的长相为荣，说她综合了自己和丈夫的优点，秀丽端庄，身材窈窕。其实锦瑟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中人之姿，离倾国倾城绝色佳人不知差了多少个档次。优点是皮肤白皙，脸孔窄瘦，眼睛大而清亮，但眉毛太浓了，粗粗黑黑的看上去有点凶。

　　锦瑟对镜理完妆，会场上响起一阵噼哩啪啦的鼓掌声。她抬首望去，坐在主席台中间位置的某某在说话，像是盛世集团的董事长，头发很少，寥寥几根，还油光发亮，“地方支持中央”，长相很富态，大腹扁扁，符合她心目中不良地产商加暴发户的形象。旁边那位年纪挺轻，身材挺高大，模样挺周正，眉目挺眼熟……锦瑟轻度近视，隔着这么远，看不清他的五官。她再度把手伸进手提包，眼镜已经握在手里了，突然感觉脖子上一凉，待要回头，一个粗嘎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不许动，否则，老子宰了你！”
　　“啊……”锦瑟本能地发出惊叫，手一松，眼镜掉在地上，“啪”的脆响，很快湮灭在一片嘈杂混乱中。
　　伴随着她的这声尖叫，新闻发布会被打断。众人回头，看到一个身材魁梧、面孔狰狞的中年男子将一柄西瓜刀抵住锦瑟的喉咙。现场顿时乱成一团，惶恐万状的人们像潮水般纷纷涌上来，将她和那名男子围在中间。锦瑟惊惧失措，六神无主，恍惚中听见有人在镇定自若地指挥，拨打110、调集保安、维持现场秩序，并用麦克风向中年男子喊话：“这位先生，这里在开新闻发布会，请您稍安勿躁，一切都好商量！”
　　字正腔圆，醇厚磁性，好熟悉的声音！锦瑟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中年男子把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双目赤红，歇斯底里地叫：“你们这些奸商，暴发户，拆了我的房子，还在这里开庆功会！”
　　原来是房地产拆迁纠纷！锦瑟曾经采访过很多类似案件，在报道中对作为弱势群体的拆迁户给予深切同情，并帮助他们争取合法权益。没想到今天被这位愤怒绝望的陌生男子挟持，莫名其妙就作了人质，性命危在旦夕。
　　老天，这搞的什么乌龙？为了那区区四位数红包，竟然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锦瑟万分后悔，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果真灵验！

　　挟持人质、房产纠纷、大闹会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爆炸性新闻，准能上头条！醒悟过来的记者们，纷纷端起照相机。“快，阻止记者拍照！”盛世董事长在发号施令。但已经迟了，四周镁光灯闪烁不停，此起彼伏。锦瑟感觉呼吸困难，头晕目眩，闪光灯在她眼里模糊成一片灼亮的白光。中年男子用刀将她逼至主席台，居高临下。人潮随之漫涌而来，团团将他们围住。
　　“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不满冲盛世集团来，千万不要伤害无辜的人！”麦克风里还在喊话。酒店保安趁机悄悄上前，那名中年男子见状，情绪更加激动，扯开嗓子吼：“滚开，通通滚开，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锋利的刀刃紧紧压入锦瑟的肌肤。“她出血了！”围观者中有人惊呼，害怕得用手捂住了眼睛。此情此景像极香港TVB电视里的情节，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的男人，被挟持柔弱无助的女人，鸦黑聚集的人群，纷乱拥挤的场面，还有远远呼啸而来的警车……
　　奇怪的是，这一刻，处于漩涡中心的锦瑟，竟然感觉不到疼，甚至忘了恐惧。

　　从中年男子愤怒的叙述中，锦瑟隐约了解，该男子姓刘，家中有八十岁的老母和一双上中学的儿女，自己和妻子都下了岗，又没有文化，平时只能打点零工，生活过得非常拮据，唯一资产便是祖上留下来的一幢三层楼的私房。盛世集团征了他家那块地建豪华别墅。现在房价飙升，他得到的拆迁补偿款按照市价，只够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一家老小五口人根本住不下。老刘认为补偿标准不公，死都不肯拆房，成了远近闻名的“钉子户”。几天前，盛世集团纠结城管，对他家执行了强拆。老刘怨恨不满之下，决定大闹新闻发布会。他利用自己在凯旋大酒店作清洁工，趁保安不注意闯进消防通道，冲入会场。当看到歌舞升平的场面，老刘一时激愤，抓了坐在门边的锦瑟作人质。
　　锦瑟知道老刘本意并不想伤害自己，只是想借此向盛世讨个说法。自己的父亲也是下岗工人，她对老刘有一种说不出的同情，一瞬间就把他当了自己的亲人，用非常低柔平静的声音说：“这位大叔，你不要冲动！我是江城周刊的记者，你如果觉得补偿少了，我们可以在媒体上曝光，帮你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放屁！我不相信你们，记者和不良地产商是一伙的，狼狈为奸！”老刘额上青筋暴突，几乎失去理智，叫嚣着说，“我恨你们！恨你们这些王八蛋！”锦瑟感觉他的手抖了一下，颈上猛然一阵剧痛，手足冰凉，冷汗涔涔地往下淌，混和着粘稠的血……

　　周围依然喧嚣吵闹，却似乎离锦瑟很遥远，渺不可闻。她感觉疲累不堪，缓缓地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后的念头是：“磊，我好像看见你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