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白月光会照亮赛博城市吗？》绪澄

32、「没关系」

　　颂希一会儿看向惠梨香，一会儿看向江城，他们说的话传进脑子里，因为太过复杂，所以最后都变成了：

　　“&*%?#@&?……”

　　什么啊？
　　什么啊？

　　你们都在说什么啊？

　　明明好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为什么，根本听不懂呢？

　　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城市是个虚拟城市的事情，也已经接受了她是个假人的事情。她接受得很快，虽然心里的无数个角落还在深切怀疑着这一点，但是她只是一个城市里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人，她也只能接受。

　　可是……

　　他们现在在说的又是什么？

　　接连的信息滚滚而来，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上一句，下一句就又来了，以至于颂希呆在了原地，听着自己的大脑如同生锈般咔咔转。

　　听起来，他们似乎拥有某种权限，可以选择是否进入这座城市。

　　那么，在进入这座城市之前，他们又在哪里呢？

　　城市之外，是什么地方呢？

　　或者说，此时此刻的这里，这座实验室，又位于哪里呢？

　　颂希扭过头，看向那扇被封闭了的窗户。
　　她看向江城，看向惠梨香。

　　最后，重新低下头，缓缓审视着自己身上覆盖的蓝光。

　　没有人看得见她，没有人听得到她。

　　她仿佛……并不存在于目前的这个世界上。

　　惠梨香似乎又对江城说了些什么，然后，她准备离开了。

　　“那么，‘粗人’。”惠梨香说，“在这最后的三天里，我希望你能够做出你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吧。”

　　江城站起身，目送她走到门口：“嗯。”

　　“……”
　　惠梨香转过身，看向他。

　　“还有，‘粗人’……”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一直在这里，我还有别的可以联络的旧友，也在中心联合政府工作。只要想办法，事情或许不会走向那么极端的结局。”

　　她抿了抿嘴。

　　“无论实验结果成功与否，我不希望你死，他们应该也不希望你死。”

　　“所以，答应我，如果最后的实验报告没有得到中心联合政府的认可，他们要将你重新打入牢狱时……不要做傻事，我会尽最大的可能一直与你保持联系，你也要一直保持求生的希望，好吗。”

　　颂希看着江城的背影，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纯子’。”江城说，“……”

　　他沉默了许久。

　　“还是等到三日之后再说吧。”

　　惠梨香抽搐了一下嘴角，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话来。

　　她缄默着转过身，离开了实验室。

　　看到门缝，颂希立刻跑了过去——

　　现在没有人能看得见她，她是一个灵活的幽灵！

　　只要从门缝钻出去，就能看见外界是什么样子，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能判断这个实验室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了。

　　趁实验室的门还剩下可以侧身出去的缝隙，颂希当即伸出手。

　　手呢？

　　手……手不见了！

　　只见，在缓缓关闭的实验室门缝中，她在实验室之内的身体还保留着覆盖蓝光的原型，而探出实验室的部分，则消失了。

　　“……”
　　颂希惊恐地盯着自己没了半截的胳膊。

　　实验室的门彻底关上了。

　　她把手拿了回来。

　　一回到实验室的地界内，身体便恢复了原状，手重新长了出来。

　　难道这意思是……她出不去实验室吗？

　　就像一个结界一样，她现在被关在了实验室里，只要离开，就会连身形都不存在吗？

　　这太奇怪了……

　　颂希转过身，正好和站在门前的江城面对面。

　　当然了，他是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的。

　　江城垂下眼睛，一个人站了有那么十几秒。
　　颂希问：“哥，你在想什么啊。”

　　并没有指望他回答。

　　颂希往前走了两步，直接从他的身体里面穿了过去，跟游戏穿模似的。
　　在等待他回神的时刻，就这样玩了好几次。

　　终于，江城动弹了。

　　他转过身，走过实验室狭长曲折的桌子，重新坐了下来。

　　颂希也只好跟了过去。

　　她缩在惠梨香刚刚坐过的椅子上，把腿也蜷上去：“哥，久坐对身体不好。你都说你年纪大了。我不喜欢年纪大身体还不好的。”

　　江城戴上了眼镜。

　　“哥，你手上的戒指为什么不见了？你跟我离婚了吗？”

　　江城拿起桌子上的手稿，接着上面的内容，写下了一串新的字符。

　　“哥，你在写什么啊？我看不懂。”

　　江城从一边的抽屉中拿出了那枚戒指。

　　“诶！哥，是那个戒指！”

　　他将戒指放在掌心。

　　那样不起眼的小黄花般的小石头，一枚朴素的戒指，就这样看着，眸底泛起深幽而柔软的光。

　　江城将戒指重新戴在了无名指上。

　　“你改变主意，又要复婚了吗？可是我不一定同意哦。”

　　“小希可不一定同意哦。”

　　“没关系的。”
　　江城说。

　　颂希：“……！？”

　　听见了吗？

　　结果，江城没有再说话。

　　而且看他的表情，应该也只是自言自语吧。

　　颂希把脑袋无精打采地搭在膝盖上，心想，她要怎样才能让身体恢复原样啊。

　　其实……一觉醒来突然失去了实体，变成了一个蓝色小幽灵，还被关在密闭的实验室里，是很恐怖的事情。

　　但是江城在这里，所以颂希并没有感到恐惧。

　　只是有点困惑。

　　“哥，惠梨香说的什么审判，监狱什么的，还有活不活死不死的，是在说你之后的事情吗？什么实验就剩三天了？”

　　一阵来自于墙体的轻微高频震动。

　　实验室中心，刺眼的白光突然亮起。

　　颂希忍不住闭起眼。

　　——是智脑屏幕的光芒。

　　随着主机的点亮，环绕着实验的各个休息中的屏幕，也都亮了起来。

　　稍微适应了，颂希小心地睁开眼睛。

　　……

　　诶。

　　只见，那些屏幕上显现的，似乎都是熟悉的场所。

　　有她家公寓楼下的街道，有花神集团，有空中列车停靠站，有边界线，还有……

　　正在进行时的，那个酒店房间。

　　房间的大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正在四仰八叉地睡着。江城不在。

　　这些分开的小屏幕，有点像以前的监控镜头一样，但是却完全不粗糙。屏幕上出现的各个城市角落，全部都是非常细腻精美的模型，光影比肉眼看上去还要真实。角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字符，可能是环境的实时数据。

　　这难道是……用来观测她的东西吗？

　　颂希皱起眉头。

　　观测她？

　　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了刚刚勉强听懂的零碎字眼。

　　“实验”、“实验计划”……
　　“她”、“她”、“她”……
　　“她怎么样”……？

　　一阵迟来的、深深的、模糊的恐惧，逐渐蔓延进身体。

　　智脑主机屏幕上，字符开始闪动。

　　江城注视着屏幕，手指安静而快速地敲打。

　　整个实验室，逐渐笼罩在一种纯净的蓝与白交织的暗淡光晕中。

　　那光晕不断升高，就要让颂希睁不开眼睛。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渐渐消散。

　　“哥，你在干什么啊……”

　　颂希无助地睁大眼睛，看着手指间不断向上飘散的光粒，像一片片飞舞的蝴蝶。

　　“哥，你不要这样，我好害怕……”

　　……

　　完成了这场梦幻而诡谲的钢琴曲序幕，江城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腕。

　　他闭起双眸，深深呼吸。

　　犹如沉溺深海。

　　主机屏幕上，一个极其复杂的模型，正在越来越快地旋转、放大。

　　很奇怪的是……

　　颂希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中心城。

　　——那是被微缩、微缩、再微缩的中心城，是涵盖了所有107区的中心城，是拥有每一座摩天大楼、每一条空中轨道、每一个垃圾桶，和每一只流浪浣熊的中心城的模型。

　　或者说，这就是……

　　她认知里的全世界。

　　模型消失了。

　　洁白的屏幕上，回车键闪烁着，缓缓出现一行字符。
　　看起来，像极了她被传送时见到的字符。

　　当然了，内容完全不同。

　　【正在进入中心联合城（模拟）】

　　【声纹检测中……】

　　【瞳孔检测中……】

　　【权限确认中……】

　　此时此刻，身体似乎已经消失殆尽了。

　　颂希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部分还没有消失，哪个部分还在让她看见，让她思考。

　　【权限已确认】

　　在江城面前的主机屏幕上，在那骤然间展开的全世界向她扑面而来之前，这是她看见的最后一行字符：

　　【……

　　即将以管理员身份运行】

　　……

　　世界重回黑暗。

　　……

　　像从噩梦中惊醒，颂希浑身一颤，睁开眼睛。

　　身体消散的最后一丝暗蓝色的光粒，像雪花，融化在了视野中。

　　昏暗的酒店房间。
　　大而温暖的床。

　　窗外，是如同霓虹海洋的城市夜幕。

　　颂希茫然地在床上坐了起来。

　　她环视着身周的一切，心脏砰砰狂跳。

　　一切都还停留在了她因为太过困倦而睡着之前，什么也没有变化。

　　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中心城。

　　那刚刚呢？

　　可能也是中心城。

　　但是，在意识消散于那个实验室之前，确切的答案好像已经被喂到了嘴边。

　　“【中心联合城（模拟）】”

　　这里是虚拟城市，没有错。

　　而那一边。

　　那个谁都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看不见她，听不见她，她甚至无法走出小小的实验室的那一边……

　　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