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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碧云良辰-元宵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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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元宵灯会
月上枝头,人遇黄昏
一缕青丝,三生约定
天色渐渐黯淡,地上星星点点亮起灯火,新的黄历翻至正月十五,此刻,空中一枚圆月悬垂山崖之上,深浅相映的夜色多几许空灵,寒意枵薄,浮散的暮霭晃乱远山的轮廓,徒留微微倩影。枫林晚照,一径灯光直达庄下小镇,极目处一派安宁祥和。
心中哪怕有再多的烦恼,只消看这一眼也就作罢。
入夜时分,灯会正式开始。青女突然开口想要下山走走,可惜凌羽行动不便,遂让我和云儿陪她一道下去。游啸自从记起自己是谁后就仿佛顷刻间长大成熟变老,然后自然而然当了青女她爹,尽管青女本人并不知道。不过,他的确比以前更唠叨了。
站在灯会入口处突然发现古时所谓的灯会盛景也并不十分的热闹,毕竟不如长安,繁华似锦,车水马龙。
但,灯火阑珊处依旧有人来来往往。
传说,元宵,古时的情人节,所有断了的缘分、分别的恋人都会重逢。
是么?
游啸带着云儿钻进附近的酒馆里饮酒,我远远跟着青女,青女掌灯走在前面。
行动处裙袢摆出淡淡的寒香。
灯会上,都是些欢声笑语,她静静走过去,脚步踏在青石板上,空灵地有几许落寞,只是她的眼神躲在面纱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猜,她是定不会哭的吧,青女,自我认识她以来,尚未见到她落过眼泪。
哪怕心里再难过,她的神色总是淡淡的,仿佛真的不在意。
偏过头看见小酒馆里燃着灯,一点点微弱的烛光照着游啸似笑似狂的脸。
他们把酒吟啸,旁若无人。
游啸曾经嘲笑过那些坠入情网的人,而一旦到他自己,他比任何人都难以放怀。
我很难想像,当他在幽冥湖底握住瓷瓶时看见那丢失的记忆、还有他曾为之痛彻心扉生生世世无法忘记的女子时,他有着怎样的挣扎?
他看到他曾经的江湖,箫管低吟,倩影相随;他看到他曾经的家,四海游荡,天伦无穷;他看到他曾经的不屈,三闯天宫,虽死犹战;他亦看到他曾经的爱人,记忆反复,沉睡永久。
而现在呢,他面对这一切,早无力追回。
蓦地觉得结局快了。
仿佛只有我还不知最终会如何,他们好像都已做好准备。
正胡思乱想时突然瞥见一袭熟悉的白衣,如清风一般从青女身边擦过,青女只低着头走路,并未注意。
只在一刹那,白衣人回头,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她吃了一惊,慌忙抬头,却见是他,两年前的笑容依旧。
她后退几步,他亦跟进几步。
“等等,我就说一句话。”
青女缓缓止步,娥眉轻蹙:“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若要杀我,也无需多说。”
“我怎会杀你,青儿,我知道,你已经知道我记起你,对不对?”
他皱着眉,与她相望,无语,如往日。
手中的灯蓦地落地,火苗窜上来,只一眼便将其吞噬。
颤动的火光中,他轻声说道:“青儿,原谅我,我有自己的苦衷。”
青女只站着,无喜无忧的模样。
许久后,她开口:“原谅你可以,但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你说。”
北慕的神色淡定,青女亦然。
“还记得当初在仙风崖下的夜晚吗?你跟我说起江湖,你说,江湖不过是手里一盅酒,只一滴便是人间的七情与六欲,里面是芸芸众生的心灵寄所。所以,你还能陪我去感受一下那众生的悲欢么?”
青女眼中是些许的期待,而北慕点头:“我去打酒,你在那里等我。”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是山庄后面的枫林,彼时微风漾漾,皓月朗照。
青女坐上最大的枫树,一盏锦灯悬挂枝梢,悠远的箫声缓缓从嘴边滑出。
空气里蓦地飘来浓郁的酒香,脚步声轻轻打破夜的宁静。
“为什么来这里,你不是要保卫皇室么?”青女开口道。
“陛下昏迷不醒,朝政大权为刘观所把持,我的兵权被解除,我还能做什么?”他举起酒壶开始灌酒,待一口气喘不过来遂停下,“我来此只是为了见你一面,然后还要回长安,想办法对付刘观。”
青女蓦地一笑,扯下面纱,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昂头饮尽。
北慕一惊:“不能这么喝,容易醉。”
青女没有理会,待酒已尽便松手让酒壶掉落,林子里落叶微湿,滚落的酒壶碰了残叶也只是擦出浅浅的声音,脆弱得如同两人此刻的心思。
“你忘了,你的酒量还不如我。”青女转头看他,深沉的眸子里多了几许柔情。
北慕不再说话,笑笑,然后打开另一壶酒。
“过去,你滴酒不沾。”青女说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饮酒?”
“我们不说过去,说说未来。”北慕道,“今生,我们算是无缘,如果有来生,你想要什么?”
“来生?”青女摇头,“恐怕我连来生都不配拥有。但如果有,我想让你我的今生转换,下辈子,你来守护我,希望带我走,而我却是个身负重任的大人物,到那时,我一定会抛下一切跟你走。”
“抛下一切?”北慕细细咀嚼,“谈何容易?”
他仿佛听出她话里的深意,避而不谈。
剩下来,两人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酒香氤氲,微风荡荡。
夜深了,林子里缓缓漾起青靄,虚幻得如同一场春梦。
子夜未央。
林中的风蓦地大起来,酒醉亦醒了一半。
一股子寒意猝不及然地直逼过来,北慕即刻从树上跳下来,脚步踏起清风扫乱满地红叶,林子里,萧萧飒飒,忽起一声剑鸣。
青女蓦地侧身,恰巧躲过迎面而来的掌风,再掷出长练在空中缠绕成环状,北慕把剑直刺过去,长练阵中忽现黄沙的面孔。
他没有杀死青女,誓不罢休。
可是,觅雪同青女的恩怨,他来凑什么热闹?
长练倏忽收紧,长剑亦抵住黄沙的脖子。
黄沙这才安静下来。
“黄兄,偷袭可不是君子之所为。”北慕淡淡的盘问,言语间露着丝丝不屑,是一种傲,难以言明的傲气。
青女的眼睑已经垂下,再不去看北慕。
“为什么追及至此?”北慕继续逼问,黄沙挣扎片刻,斜睥着北慕:“我跟你这么个胆小鬼、自私鬼,没什么说的。”
“你说什么!”青女一反常态,随手勒紧长练,黄沙亦惊呼一声,脸色缓缓变紫。
“我说,北慕岚清是个胆小鬼自私鬼,他爱你,可他为你做过些什么?把你献给皇帝?任别人诬陷你?还要亲手杀死你?青女,你遇错了人。我爱觅雪,我爱魃,爱了千千万万年,我不想她返回天宫,我只要她永远在沙漠里陪我,哪怕为此要付出所有生灵的精元,以及你,霜雪之神的仙根。”
黄沙忘情地说,青女的眼里流露出几丝犹豫。
如此说来,黄沙也是一痴情之人。
我竟在青女的眼中看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
只是那么一刹那,很快青女恢复过清醒,长练又一次勒紧。
而黄沙直勾勾地盯住青女,凶相毕露。
“青女,你必须死,你死了,她就不会再期望你成仙再带她重返天宫。难道,你想看到她再惹出更多事端来磨砺你么?磨砺事小,牵连所有的生灵却是你愿意看到的?”
黄沙继续迷乱青女的神志,北慕在另一边动了怒:“住嘴!青女别信他,你死了,觅雪回不了天庭,他们就会采食所有生灵的精元,到那时天下必有一场劫难!”
“我自是知道的。”青女回道,蓦然上前,眼里一股淡漠幻化成剑,正待她刺入最后一剑时黄沙大笑三声随即消失在眼前。
几乎同时,北慕倒地,只看了她最后一眼,缓缓睡去,再喊不醒。
长剑及地,哐当,夜,蓦地漆黑一片。
“轻寒?”
黑夜倏忽明朗,一声鸡鸣划破黎明。
我们回了秋水山庄,秋庄主看见北慕亦是吃了一惊。
顿时整个山庄乱作一片,唯青女失去阵脚,木愣愣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
只恐夜深花睡去,
只恐流年暗惊换,
只恐芳心欲问时,
怜君君不知。
晃乱中地上响起一声清脆,白色鹅卵石小路上忽现一只暗青的古玉簪。
她眼前一亮,随即蹲下身拾起。
空白的眸子里便是那天的雨,匆忙逃去的背影。
手,紧紧握紧。
游啸不知何时站在青女身后,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嘴里长叹。
“是你?”青女漠然地问。
“是我,把玉簪给我。”他开口,“黄沙的蛊,只有杀死黄沙蛊方能解。人世间独有落音与凌风二剑能杀死他,即你的玉簪,凌儿的琉璃石手链。”
“它们是剑?”青女回头看他,“我不明白你说的。”
“你不需明白,把玉簪给我,我去解决。”他举起的手一张一合,玉簪竟已经在他手里,青女一惊:“你到底是谁?”
他的嘴角扬起:“我,西风神。”
话音落,他倏忽化作青烟,西风过往,人已不见。
“游啸,你等等,把话说清楚!”青女慌忙追去,青色衣袂在西风里晃动,绕乱成游离的青花。
“爹!”青女喊着,“你为什么出现?既是出现了,为何不与我相认?”
空中回荡着青女的声音:“游啸,你出来,把话说清楚,你既是成了仙,弃了我们又何必再帮我?玉簪给我,我自己去解决,我不需要你帮我!”
游啸就这么一去再不复返,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时间一日日地过,北慕依旧沉睡不醒,青女便日日守护在他身旁,每过一日,她眼里的坚持就淡去一点,那些逝去的情感渐渐复苏,我从她眼里看得出,她又想与他在一起了,不再怄气,只愿他醒来而已。
秋水山庄一如以往地平静。元宵过后,一点点生机开始勃然,细微处随时漾起惊喜。
不知此刻的长安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