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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觅雪阑珊-红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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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线
落英芳榭,人约黄昏。
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客官,打尖啊还是住店?”店小二殷勤上前,青女对着他只是莞尔一笑随后便问及寒娘的近况。怎料这小伙无比惊诧:“姑娘,您说的老妇几日前就离开啦,连房间都未退,整个人像是忽然蒸发似的,房门紧锁,一个人也没有。”
娥眉微蹙,朱唇轻启:“劳烦小哥为我带路,我想去看看寒娘的房间。”
青女在小二的指引下缓缓上了楼,我随后跟上。
迎宾楼,倒也是个有名气的客店,北慕算个大方的主儿。
寒娘的房间坐落于北边,启窗便能见到一行小山如髻,秋色覆盖漫山,深水长天共一色,窗棱旁栽种了几株长寿松,但不知怎的此时已经枯萎。桌上着了一层浅浅的尘灰,看上去更觉几许落魄,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青女伸出指间轻轻抹上一层捻灭,眉间微横便问:“何时的事儿?”
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回复道:“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这事邪门的紧,天天打扫却总是有这么多的灰,害我被掌柜的骂了好几通。”
回到采青阁已是正午,云儿送来饭菜,小坐片刻又回到悦琴住处。
深秋总是起风,恰逢草木枯尽,灰尘随风偷入南窗,屋子里自然镀了层浅灰。我将窗帘放下,光线登时暗了许多,风力也有所减弱,青色帘纱随风轻荡,颇惹得人心思微漾。
“青女,你说会不会是寒娘觉得被同情,心里有点不甘而离去呢?”浅斟了两杯茶,移步走向她,但见她紧锁眉目似有所思。
“青女?”
又唤她一声后她这才似乎反映过来:“呃,我也琢磨不透,但寒娘的事儿最好还是告诉觅雪姑娘,眼下他们正在客厅用餐,待徒单公子离开后你陪我走一趟,去见见觅雪姑娘。”
日斜西方,红霞染遍天空,一行北雁从空中掠过。
云儿已经将晚膳送过来,简单询问下知道徒单早已离去,觅雪被安置在北慕房中侍读。
不消说不久后我们便简单收拾几味药材以送药为名前往北慕住所。其实这些本无必要,只是青女坚持。
月影依稀升起,独勾楸树枝梢上,寒鸦立在枝头倏忽惊起。
尽管来得已是极小心,但还是惊动了。
所幸,人并无发觉。
隔着矮矮一方女墙,夜色掩盖行踪,我们立在门外窥看,只见屋子里有女子的身影,而北慕却在屋外练起剑来并不愿进屋。
侧目,青女的面纱下,嘴唇微微上扬。
然后敲门,北慕收回剑,抬头便见到我们,但他只是向着青女:“你来了,有什么事儿吗?”
青女捡起裙裾步入院子里,在他面前轻轻鞠一躬,道:“将军安好,青女特来送药,顺便找觅雪姑娘说件事儿。”
“是吗,你认识觅雪?”
青女蓦地皱了眉:“将军好记性,前几日还答应寒娘找她女儿,如今人已经找到了,您却忘记了?”
北慕愣住,此时木门被拉开,屋里走出一位深衣女子,一双桃花眼颇惹人注意,所谓万千抚媚全在这双眉目间。
她径自走到青女面前细细打量片刻,嘴角勾出妖媚的笑容:“这位姐姐好生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怎么今天没有露面?姐姐带了面纱用意为何,是不是害怕自己长得太好看遭人妒忌啊?”
初次见面觅雪的气势便有些逼人,青女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不曾理睬她的话,待觅雪说完,她只问了一句:“不知觅雪姑娘的母亲可是寒娘?”
错愕浮现在觅雪脸上,她怀疑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你娘,她正在苦苦寻你。”青女冲她轻轻笑道,“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话,是说到点上。”觅雪直视青女,眸子里一道利光直刺入青女心底深处。
秋月静静倚在枝头,晚蝉蓦地拖长声线啼鸣一句,夜风里平添几许寒意。
青色衣衫下,苍白的手指有些微颤。
我知道,觅雪指的,是徒单寻找的人。
院子里,梧桐树影森森,寒月投下三人交错的身影。
口中不自觉轻叹,我放好药草,随手拿着剪刀将灯芯儿剪短,然后在屋子里踱步,看这三人在院子里说话。
再进一步说,是觅雪说余下二位听。
拉开木门,抬手轻敲:“时候不早,我们该回采青阁了,青女。”
“请再等片刻。”青女回头对我说道,“我再劝劝。”
觅雪闻言便是一声冷笑:“甭费口舌,自从这蛇蝎妇人把我丢弃,我们便再无关系。别妄想我会去找她!”
青女脸上浮起无奈之色,只似想做最后尝试:“觅雪姑娘还望三思。”
话罢,青女将手搭在她肩上,静待她的回应。
“放开你的手!”觅雪忽的甩开青女,“你算什么?知道我是谁么,你是将军的什么人,敢与我这般态度?”
将军的什么人?
青女亦是诧异,北慕压低声音:“徒单公子将觅雪许配于我,过两日便会成亲。”
成亲?
“那悦琴公主呢?”我禁不住开口,北慕无言以对,而觅雪却是极开心的——:“徒单公子出使代表的是匈奴王,将军就算不给觅雪面子,也不给公子面子,还是得给匈奴王一个面子的。”
北慕依旧沉默,转身回了屋,斜倚坐榻上拿起一本书竟不去理会这里的纷争。
青女任他从身旁走过,没有挽留。
将眼眸藏去,青纱掩饰面容,声音不改往日平淡:“恭喜觅雪姑娘,但青女此番绝无他意,只想让姑娘与亲人团聚。其实,我很羡慕你,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你的亲人在乎你,而我,什么都没有。”
院外墙边,她还是不自觉瞥一眼屋内灯光,看见昏黄灯光下有人为他剪灯,蓦地躲开,眉间尽是创痛。
他,像是一缕空气,总是无意。
青色衣衫毅然走远再不回头。
我窥看那一处,幽黄灯光下,男子微微皱了眉,目送青女走远。
那是一种欲说不能的犹豫。
回时路显得分外寂静,脚步落在打湿的秋叶上,呢喃出几声还连的呻吟。
再转个路口便是采青阁,突然见到灯火通明,十来个侍婢手托衣饰自采青楼下一直排到苑外。
这是------?
正疑惑是却见悦琴款款走出,云儿掀开帘子,远远地冲我使个眼色。
青女止住步伐,诧异地看着悦琴,悦琴将她请入屋子里:“姐姐,你看我家岚清如何?”
“将军?”青女不知何意,倒也只能如实说来:“是个正直的英雄人物。”
“那作为官人呢?”悦琴继续问下去,青女亦是如实回答:“不是个好丈夫。”
悦琴闻言沉默片刻,接着道:“我知道岚清待我的确不像是夫妻,但这只是因为他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我喜欢的亦不是他,当初我嫁给他只是为了救他一命,帮帮我的采青姐姐罢了。”
“此话何解?”青女的语气明显缓和,缓和间却又有一丝焦虑,她急于知晓两年前自己死后所发生的一切。悦琴顿了片刻,思绪陷入回忆。
此事还要从采青的身世说起。
那时,采青还是仙风崖下遁世高人的唯一弟子,远离尘世喧嚣,像个不谙世事的人间精灵。北慕岚清则是汉帝麾下最受重视的侍郎大人。
当时有个皇子刘朝翼南下游玩,不小心坠入仙风崖下,竟得采青所救,平安归来。归来后的皇子始终忘不了采青,于是画了她的画像以慰相思。后来不知怎的皇上竟在梦里看见那幅画,然后也惦记上采青。
皇子思念采青,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与采青今生已无缘分,采青若是进宫却还能解相思之苦,于是他献出画像。汉帝,也就是悦琴的父王,随即派遣北慕前去仙风崖所在的小镇寻找这位如仙如幻的女子。
后来,都能想像得到,北慕与采青陷入不可自拔的情网之中。
但北慕就是北慕,他最终还是带着采青回了长安,真正目的,他没有告诉采青。
他将采青藏在自己府上,即如今的将军府,筑了采青阁。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采青还是知道了,赌气之下答应进宫为妃。
与此同时,皇子陷害太子,招兵买马,反了。
成婚那日,北慕受皇命带兵保护采青,将采青从自己府上接入皇宫。
半路,皇子安排杀手阻挠,企图阻止采青入宫,同时解决北慕为大业作准备,一石二鸟。事情的结果是,观瞻之人无一幸免,采青香陨,北慕带着采青失踪。悦琴在二人最喜爱的湖旁寻到二人,北慕修一方花船,采青安然躺在上面,离去的时候只见得飞瓣漫天。
悦琴第一次看见,北慕岚清竟然哭了,一滴浊泪滑下,顷刻仿佛老去许多。
随后,青靄骤起,北慕晕倒在湖堤上。
悦琴带他回府,照料几日,北慕这才苏醒。然而醒来后的北慕竟再记不得自己的生命中有过一位叫做采青的女子。但皇帝还记得,他把一切过错推在北慕身上,命其为将阻止叛乱,成,继续为将征战一生,败,即刻斩首。
悦琴为解救北慕,死死求皇帝,最终招其为驸马,免于死亡。悦琴还希望北慕能够回到以往,故而又画了采青画像,愿他能恢复记忆。
青女进入将军府,亦是悦琴同样的希冀,只因她们实在太像。
的确像,因为我知道她们实是同一人。
青女半晌不说话,只是紧拉住悦琴的手。
“青姐姐,你能嫁给岚清吗?或许这样他能记起一切。”悦琴忽然开口,青女错愕地盯着她,许久后,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