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晓山青青

21、池青

　　姜尧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另一个黄昏。
　　马车内暗香涌动，有片温热的花叶贴在他的额头，门帘被清风吹开，露出坐在白嵇背上的人。
　　忽然，一只玉藕般的纤纤素手敞开帘子，乌发低绾的女子挡住他的视线，耳畔坠珠摇曳，他从缝隙中看见纪枝回望过来。
　　“诶？他醒啦！纪姐姐，你快来看呐！”那女子豪放地将落在胸前的发往后一撩，伸手提溜起裙摆，大跨步上了马车，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激动地盯着姜尧的脸，“你还认得我吗？”
　　纪枝旋身转过来，望过去。
　　那女子背对着纪枝，乌发因为摇晃的动作在背上轻柔抚动，嫩粉色裙角柔软堆叠在车板上，瞧上去实在灵动可爱。
　　姜尧脸色尚白，削尖的下巴给他温润的气质里平添了三分锋利，他长睫轻扫，半睁着眼茫然看向眼前人。
　　纪枝面无表情地起身，拍了拍手里的灰，淡淡道：“池姑娘，他既醒了，还请你照顾照顾，我去猎只兔子。”
　　说罢，不待池青与姜尧反应，闪身没了踪影。
　　“喂！仙郎！我听纪姐姐说你姓姜，我叫你姜郎可好？”
　　姜尧被眼前招手的粉袖晃了神，没有捕捉到最后那片玄色衣摆。他淡淡转过头，眼前人鹿眼琼鼻，生得好样貌。
　　“你是……妖女？”
　　“什么妖女！我他……咳……我姓池！叫池青，池塘的池，青草的青！”池青握紧拳头又突然一松，双手撑住下巴，痴痴笑着看眼前人，“姜郎，你叫我青青就好。”
　　姜尧的眼神平静无波，唇角牵出一点弧度，目光落在胸前的缠布上，现下还能闻见丝丝缕缕的沉木香。
　　“我从村子里出来，跟了你们一路啦！就说你们不像一般人，真厉害啊，那么多年没出山的烛龙你们都敢惹……”
　　“哇我当时看见，你飞上去，玉白色的衣摆在黑雾中夺目极了，你知道吗，你冲出去的时候我都看呆了……”
　　“……还好你们逃过一劫，就是不知道后来上去的人死没死，烛龙发怒了，我……”
　　姜尧听见这句话，把头抬了起来，笑意瞬时收敛，声音里灌满坚冰，“谁？你看见谁上去了？”
　　池青说到一半，被姜尧寒凉的声音吓了一大跳，那句话哽在喉咙里好半晌，噎得她满脸通红。
　　一把冰刃正冒着丝丝寒气停驻在她背后，姜尧袖口里掩藏的指节曲起，待到她话说出口，就准备一刀毙命。
　　“有两个人……”池青顿了顿，转起大眼睛，“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光着脚，身材很好。另一个……跟在女子后面，整个人笼罩在银色袍子里，看不出是男是女。……你认识他们吗？”
　　背后的冰刃收敛了寒气，姜尧隐忍地喘息，在灵力耗尽的一瞬将利刃收起，他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池青暗自惴惴：妈的这小郎君戒备心这么重啊，装可爱不抵事？难道他不喜欢这款的？
　　她压下心绪，清了清嗓子，“姜郎你要不要……”
　　“池姑娘，我想独自安静一会儿。”姜尧闭上眼睛，扮演一具死尸。
　　池青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一扫袖子，转身便跑下马车去，嘴里仍忍不住嘟嘟囔囔，“嫌我烦就直说嘛……我也不是跟谁都这么说话去……”
　　纪枝回来时，池青正蹲在地上戳泥土。她来到跟前，发现泥坑硕大，足见用力之深。
　　“纪姐姐，你回来啦！”她笑得很甜，脸上彼时的阴翳一扫而光。
　　纪枝盯着她笑了，眉目舒展，“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她将已剥开洗净的兔子架上木柴，伸手引了一团火，木柴瞬时燃了起来。
　　“谁啊谁啊哪里像啊。”
　　纪枝侧首，递给她一颗饱满的野果，“像在……装得很假。”她咬了一口野果，汁水迸溅。
　　池青捧着果子，看着纪枝，目光如炬。
　　“你住东林仙山？”
　　她还是不回答，只是轻轻摩挲手里的野果，神情恍惚。
　　“过青山是你的谁？”
　　“靠，你果然认识我哥哥。”池青狠咬一口手上的果子，一改之前的可爱模样，她龇牙咧嘴地扔掉酸得倒牙的果子，扯去粉色外衫，露出里面粗布麻衣的装束——与赵家庄时别无二致。
　　“顺眼多了。”纪枝轻笑，张口咬上第二个。
　　“不酸吗你？”池青眯起眼睛不忍卒看，“我说，里面的小郎君喜欢什么样的啊，你告诉我，我好学学。”
　　“怎么？看上了？”
　　“啊！肯定啊！昨天你不知道，那模样，啧啧，饶是我走过了那么多地方，也没见过这般惊艳之人。”
　　纪枝抬起袖子擦嘴，摇摇头，表示不屑。
　　“喂，你怎么这样，告诉我啊，你既然是我哥的朋友，帮帮我怎么了嘛！”池青叉着腰，气得直跳脚。
　　“我不知道。”第三个果子咽入喉，酸涩之意漫起，她抬眸看向天边，晚霞被天光揉烂，像燃尽的火焰慢慢暗淡。
　　“你藏着掖着干嘛，不会你喜欢他吧？”麻衣的女子忽然神色一转，饶有兴趣地蹲在她旁边，“若你喜欢，我便不争了，你倒是说说，你又喜欢他什么？”
　　纪枝闭上眼，觉得时仁的道行还是浅了点，她揉了揉耳朵，敷衍道：“喜欢他不说话。”
　　兔子烤熟了，丝丝缕缕的香气钻入鼻尖，池青听出了话里的敷衍之意，碍于食指大动，只好咽咽口水艰难开口：“行吧，我下次试试把嘴闭上。”
　　兔肉没放佐料，却也嫩滑香软，池青吃得很是得劲。
　　纪枝扯下一只烤得酥香的腿，正待送入嘴中，恍然想起马车里还躺了个病号，她咂咂嘴，站起身来。
　　姜尧早已坐起来，只是双腿无力，他修长的指节耷拉在身侧，头亦无力垂着，两侧发丝挡住了纪枝的视线。
　　“咳……吃点东西。”冒着香气的兔肉伸到姜尧面前，他转头看她。
　　纪枝此时也盯着他，视线相遇的刹那，纪枝把目光移开。
　　“吃与不吃？不吃冷了。”她的声音淡极，透露着些微的不耐烦。
　　姜尧接过，触碰到纪枝温暖的指节，他放慢了拿取的速度。
　　这么凉？纪枝不由蹙起眉头。
　　默了半晌，一个不见吃，一个不见走。
　　“怎么，不合胃口？”声音里很不悦，姜尧想。
　　他咬了一口兔肉，香嫩中有一股辛辣味，十分好吃，他不由停下，端详了起来。
　　“不好吃？”纪枝促狭道。
　　“帝屋果。酸遇火变辣，十分好吃。”
　　纪枝没想到他能尝出来，挑了挑眉，将藏于身后的兔肉一并拿了出来：“不错，还不傻，剩下的都归你了。”
　　“你呢？”
　　“我不吃，我得看着你吃完。现在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姜尧默了默，看纪枝真的在他腿边坐下来，抱着手就这么盯着他。
　　他嘴角扯出一个很小的弧度，张嘴慢慢吃了起来。
　　姜尧吃得不慢，但却十分斯文，不曾让油脂沾到唇外，稍显凌乱的头发在他耳旁轻柔抚动，宛如一只柔弱的白狐。
　　待纪枝反应过来时，最后一块兔肉被他放入唇中，她看着他细细咀嚼，喉结一动，结束了今日的晚餐。
　　还当真吃完了，饭量不错。
　　纪枝赞赏地点了点头，“看来你还得像凡人一样修养。往后每日一顿肉，我看着你吃完。”
　　姜尧正用手帕擦着手指，闻言抬眸，眉目舒展。
　　纪枝忽然觉得十分怪异，可她想不明白，只是盯着姜尧的手。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她连忙在虚空中一握，一件绿色锦袍搭在手上，她岔开话题，“没想到你受重伤，它就自己回到了我的识海。”
　　她轻轻抚摸锦袍上的柔绒突起，有些是叶柄，有些是花瓣，“生了灵性的物件，你需要以血号令。来吧，起个名字，让它，认你这个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