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晓山青青

2、血夜前夕

　　花苞们来势汹汹，平日里嫩绿的枝叶此时散发出黑气，叶片生出倒刺，闪着凌冽寒光，一个瞬息之间，平地风起，花瓣漫天飞舞，散发出腥甜的香味。
　　姜尧站在天井中央，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周身碎瓣飘飞，金色的尘埃环绕，他的碎发和眼睫在脸上投出细碎的影子，苍白的唇轻启，“结契需要你的名字。请给我你的名字。”
　　原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支菟丝子了。
　　只有更换结契者时，才需要名字。
　　但是……
　　姜尧丹田已封，若不是从未开启过，那便是……他的上一任灵主，全然没有灵力。
　　可尚无灵力之人断然无法收复菟丝子，而有主人的菟丝子必定有开启的丹田……
　　矛盾之处在于，姜尧尚无灵力，而却又曾是别人的菟丝子。
　　要知道，作为菟丝子，本就是依附于灵主而活，灵主生，则菟丝子生；灵主死，则菟丝子死。
　　那么，他的上一任灵主……
　　……到底是谁啊？
　　……或许他用了什么药？
　　姜尧眼皮坠重，竭力睁眼等候着，但见眼前人抓耳挠腮目光四顾呼吸紊乱，全然没有了之前迫人的威压和持重，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身上疼痛骤然袭来，一阵昏沉之后唯恐坚持不住，于是正待开口……
　　忽然纪枝身上气息一变，神色幽邃，凝眸看他。
　　她挥手，把围困过来的花苞震退，满天的花叶斩为齑粉，落入泥土的缝隙里不见踪影。
　　姜尧就这么站着，血迹干涸的衣摆无风自动，骨节分明的手托着红得发黑的血滴，他细长轻挑的眼里波澜不惊，与此前判若两人。
　　姜尧努力撑开的眼皮就快维持不住了。
　　“纪枝，”她对着他淡淡一笑，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光华，“我的名字。”
　　————
　　姜尧的心脉虽已护住，但却十分虚弱，在结契之后，他便晕了过去。
　　他原主人的契印——那滴精血，已被纪枝偷偷藏入储水珠内。
　　天井内没有第二个棺材，所以纪枝只好将姜尧移入棺中，剩下的全让时仁代劳。
　　时仁幽幽叹了口气，揉了揉在墙角蹲麻的脚，抚平白衣的褶皱，又将衣袖轻轻挽起，走到棺材旁，开始清理眼前已经没有人样的姜尧。
　　姜尧转醒时，天光已经暗了下去，花苞们开始低下头去，花瓣也缓缓向花心收缩。他坐起来，抬手看了看自己崭新的月白色衣袖，愣了片刻，又偷偷瞄了纪枝一眼。
　　眼前人虽生了娇憨的女相，肤白如雪，唇色嫣红，但周身气息过于冰冷和沉重，加之一身玄色衣袍将人笼罩在阴影里，完全不像个女人，甚至……不像个人活人。
　　纪枝倚在洞壁上，双手抱在胸口，察觉到他的目光。“想什么呢，老子对你没兴趣！”
　　他抬眼看纪枝，眼里带着一抹可疑的怔愣。
　　“行了，今夜的血轮月……”纪枝垂下手向他走去，眼神里带着探寻。
　　“我知道。”他目视着她缓缓走近，月光从她的脸上揭过，明暗交替。
　　“说吧，你的目的。报仇？杀人？钱财？还是灵力？或者是自由。”纪枝一步步慢慢逼近他，观察着他的瞳色，“我从不欠人人情，今夜你若真能带我出去，我便第一时间还了你。”
　　姜尧捏了捏袖子，轻吸了口气。
　　纪枝在他面前站住，弯下腰，靠近他的脸，淡淡道：“怎么样？想好了吗？”
　　他也回望她，眸子里像是有一团黑雾，令人捉摸不清，“当真？”
　　“当真。”
　　“不论是什么？”
　　纪枝笑了，垂在脸颊旁边的发丝在空气中轻轻摇动，“只要我做得到，即便我死。”
　　他的眼睛微微颤动，眼尾泛着红，声音很淡，但她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激动，“保我活着。”
　　纪枝撇撇嘴，“你命长吗。”
　　“一百年，就好。”
　　这还不简单。不过……
　　“行，百年而已，弹指一挥间。”纪枝吹了吹指尖，引出一丝气蕴，点入他眉间。
　　此时此刻，誓生，咒成。
　　百年内，姜尧生，纪枝生；姜尧死，纪枝死。
　　“时仁，你出来。”洞壁金光一闪，时仁从阴影里走来，玉冠正束，双手负于身后，肩侧两缕根数相同的鬓发在风中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好似天上的翩翩仙君。
　　纪枝受不了时仁这副模样，手里捏了个诀，正欲飞去——姜尧飞身而上，竟是想要挡上一挡。
　　纪枝转头瞪他。
　　很好，用我的灵力，住我的棺材，反倒还挡我的法诀！
　　她正欲发难，姜尧却对着时仁一拜，“有劳阁下助我更衣换洗。”他的长睫低垂，拜伏的姿势十分恬静。
　　时仁微笑着赶来，急切地扶起姜尧，嘴里不停叨叨着“哪里哪里”。
　　纪枝眯起眼睛，周身气息骤沉。
　　时仁快步走来握住她的手，赶紧岔开话题，“主人，破开这天井的结界得耗费不少灵力，你让我现下教教这菟丝子，虽然我帮不上你，兴许他能。”
　　纪枝盯着他不说话。
　　时仁讪讪，继续道：“菟丝子和血月是结界的引子，是突破结界的核心，而姜尧又继承了你三成的灵力。让他来，便不至于让你耗尽灵力，再在外面睡个七八十年。”他叹了口气，眉目间落了点烦闷，“关键时刻，我总是用不上。我和花苞，受这禁制，怕是动弹不得。甚者，恐有性命之忧啊！”
　　纪枝甩开他的手，明白此话不假。“死不了，我收着你们。”
　　时仁看着她，眼里全是笑意，他撩了撩头发，转身便拉着姜尧往天井中央去，“姜尧，你不要怕她，这么多年……”
　　时仁的声音离纪枝越来越远，天也渐渐暗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回想当初被丢进天井的情境，寒冷充斥着全身，那个人目光柔润，却无半分感情。
　　他说的那些话，纪枝一句都记不住了，但她仍然记得，那个血夜，他的声音，冰凉刺骨，一寸寸，一寸寸的，划过她心口的腐肉，灼痛她早已僵死的身躯。
　　夜色泛红。血红的月亮升至中天，就连周围的云都被染上了赤色，花苞们奄奄一息，有些老将的叶片甚至同寻常的花木一般凋零。时仁向纪枝走去，唇色有些苍白，“主人，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便是破开封印的最佳时机了。”
　　“知道了。”她双手画圆，引灵力集中于掌心，“把花苞一起收进来吧。”
　　时仁结印于胸，花苞们陆续浮起，根茎上沾染的泥土扑簌簌往下掉。“主人……”时仁蹙眉看她，眼里有不同于往常的担心。
　　“哗！”纪枝一震手中的灵力球，霎时千百株花苞和时仁皆化作光华钻入其中，天井内空荡荡，只余她的棺材和伫立一旁的姜尧。
　　“婆婆妈妈的，浪费我时间。”纪枝将灵力球放入眉心，伸手不耐烦的拍了拍衣袖沾染的尘土，抬眸看向姜尧，“你，过来。”
　　姜尧拾步走来，一步一步走得极慢，甚至有些刻意。
　　他额间的碎发在眼前徐徐晃动，好些落在了细长的眼睛里。
　　纪枝抬手，掐了个决把姜尧眼前的碎发往鬓边拨了拨。
　　“你……”姜尧似是没料到她要这么做，身体像风中的细柳一样颤了颤，往后退了好几步。
　　纪枝看了眼他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恶趣味涌上心头，“眼睛这么好看，挡住干什么。”
　　姜尧没有说话，眼睫低垂，身侧的拳头攥得更紧。
　　纪枝佯咳了几声，抬头观察月亮，“好了，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是我来引你的心头血，还是你……”
　　“我自己来！”

作者有话说

　　加油加油（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