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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纪枝的恐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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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章尾山巅雾气弥漫,鎏金的朝霞搅缠其中,丝丝缕缕环绕着山体流动,间或有体型硕大的飞鸟从云层中掠过,啼鸣声清越,传出很远。
“毒瘴未见,倒像是个仙山呐。”时仁把缰绳栓到一棵枯死的红枫树上,树干焦黑,触之却坚韧无比,附近找不出第二棵来。
纪枝从车上下来,神色如常,姜尧紧随其后,面色也分外平静。时仁如临大敌,觉得自己的衣袍都快被暗潮掀飞,忙紧了紧腰上的玉带,带头向山上走去。
“寒烛花虽罕见,但如今的章尾山看起来颇富生机,或许多寻几个烛九阴巢穴便有眉目了。”蓝紫色的单瓣小花铺满山野,柏树参天,溪流旁的怪石上有蝴蝶停驻,时仁用树枝挑起一块泥土,有肥大的蚯蚓穿行其中。
纪枝只是听,不时踢踢脚边的石子,眼睛环顾四周。
“不对劲。”她将一颗石子踢飞到水中,水花溅起,石子直直沉入河床。
“时仁,我们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
时仁瞟了一眼垂眸等待的姜尧,开口道:“……六百年前了。当时为寻烛九阴,你还中了瘴毒。”
“六百年……我就不信那些个烛九阴还没修成人形。”
烛九阴是土龙,他们大多数时间只能行走,即便是化成人形之后。这章尾山不大,烛九阴少说上千只,来来回回六百年的光景,山上却没一条路,纪枝心中疑窦丛生,章尾山这么有名,六百年间若发生了什么,民间早该大肆传扬了,而如今……
时仁行至溪边,伸手触摸疾行的水流,指尖冰凉,水声轰隆,如寒龙之息。
纪枝轻啧一声,转身道:“你们在此地等我,我先上去看……”
“主人,我同你一起。”
她话未说完,眼前弱柳扶风的男子向前跨了一步,纪枝目光中带了点讶异,不懂他什么意思。
“我同你一起,若遇上了什么事,有个照应。”姜尧定定望着她,轻纱般的袖子在微风中摇曳。
“你照应我?”
“……至少像上次那般回来的时候,能有话同你说。”
纪枝闻言,目光上移,注视他的眼睛,声音里没有半分多余的感情:“你想同我有什么话说。”
眼前的男子目光中有一瞬的茫然,他张了张口,眉头渐渐蹙起,眼睫低垂,似乎是在竭力思考这件事情。
“哎——说什么?”时仁侧首看过来,水声太大,他听不分明二者的对话。
就在这时,他垂于溪中的手,不知不觉被淹没至腕,一股冰寒的痛意瞬间浇头,漫至舌尖,他来不及站起来,扑通一声被拽了进去,瞬间没了踪影。
纪枝:“?”
暮色的林中,飞鸟们叽叽喳喳悬停在枝干上,野花昂着头,看着它们从一群树,飞到另一群树,枝桠不住摇晃,太阳猩红,在林子背后窥探世界。
纪枝由着花叶的牵引,疾步穿行于其中,间或激起一众鸟雀,振翅声惹得她烦躁极了。
姜尧在后面艰难跟着,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他极不优雅地、声势浩大地扑向了地面。
纪枝感受到体内缓缓流出的灵力一滞,她脚步猛地顿住,嘴里怒骂该死,反身折了回去。
姜尧深深地喘着气,细长的眼角挂着汗滴,鼻尖粘上了泥土,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他抬了抬袖子,青玉色的纱粘上了泥土,还有些从袖里洇出来的深红色。
坐起来的时候,眼前有一双绣满金色云纹的黑靴踏着枯枝走过来,再往上,玄衣红带,眼尾眉间生了暗红花瓣的人目光凶狠。
他被一双沉木香极浓的手抓住前襟,不由仰了脖子,对上来人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纪枝俯身下来,几乎触到他的鼻尖。
“我走不动了。”姜尧望着居高临下的她,喉结轻轻滚动,声音沙哑,呼吸微弱。
纪枝没好气地拉住他的手,拨开衣料,指尖探向他的腕间,脉搏紊乱,灵力阻塞,她心中焦急,来不及细想,便猛地输入灵力,指望冲开菟丝子与她的联结。
“噗,咳咳……”一口鲜血涌出,姜尧猛地向前一倒,额头擦过纪枝嘴唇,血喷了她一身。
“你……”她有一瞬间的惶惑,姜尧倒进她的怀里,没了声音。
火柴噼啪燃烧的声音传来,山洞里的影子在墙壁上颤动。
纪枝转头看过去,地上躺着的男子面色苍白如纸,周身粘满了枯枝与烂泥,若不是他呼吸声厚重,胸腔缓缓起伏还以为刚被人从墓里刨出来。
她不明白,一个自身难保的人,到底还有什么诡计,什么阴谋,支撑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探入她这个寻死之人的内心。
“当初也不直接点提要求,猜过去猜过来有什么意思……”纪枝将火堆戳得直冒星子,往姜尧那边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忽然啪地扔下木头,挽起袖子,咬牙切齿地走过去,“我真是脑子有病……”
她嘴上骂着,手上却变幻出两片花叶,心神一动,花叶上冒出浅浅的绒毛,待叶片浮于半空,她轻轻挽起姜尧被血浸湿的袖子,将花叶碾碎贴了上去。
伤口深可见骨,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纪枝想起他整个人冰冷虚弱的样子,那没有一点温度的额头,还强忍着痛意,轻轻地告诉她走不动了。
她闭了闭眼,将姜尧的手轻柔地放在腹前,转身出洞。
时仁还没找见,不过在她识海里,那朵小昙花的印记不曾淡去。
他还算安全。
纪枝在黑夜里前行,花叶泛着光,有微弱的指引。
密林伸手不见五指,抬头看不到月光,身旁的草丛中不时传来窸窣的声响,她深吸了一口气,挺直发毛的脊背,循着微光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纪枝觉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这密林好像个无穷无尽的囚牢,让她想起了那个困了自己五百年的天井,好歹那时还有一轮月亮。
忽然,花叶的微光渐渐弱了,前端的碎叶开始扑簌簌掉到地上,她连忙驻足,屏住呼吸。
黑暗在面前大肆铺开,她像浸在无边的浓墨里,她被攫住呼吸,感觉天地都开始摇晃起来。
“时仁,时仁——”
你在哪。
纪枝大口大口呼吸着,花叶零星闪烁,停在眼前。
胸口闷痛,她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黑暗像只大手,将她握紧,挤压。
她跪了下去,单手撑住地,另一只手仍旧颤抖着催动花叶,“时仁……你……快出来……”
“快出来……”
忽然,纪枝的身后传来枯枝烂叶被踩踏的脆响,她的脑海混沌不清,却还清楚记得花叶指引的方向——绝不是后方!
一阵风吹过,树干上的叶片哗然,不时脱落坠地,在沉默的对峙中显得格外清晰。
跪在地上人苦苦支撑,喘息声极重,汗水从下巴滴到地上。
昏沉中,纪枝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再过来,我杀了你!”
来人没有应答,却也没有前进,纪枝牙关紧咬,就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我。”
声音很轻,有些喑哑,在叶落的瞬间散入天地,落到纪枝耳朵时,她差点就没分辨清。
“别怕。”那人踏着步子过来,她先是闻到了血腥味,然后是那股凌冽的香气,像黄昏骤雨。
姜尧蹲下来时,只能看见一双在黑夜里虚虚睁着的眼睛。
他抬起未曾受伤的另一只手,轻轻附在纪枝掌上,同她一样伸出两指,掌心贴着掌心,向外驱使着灵力。
花叶的微光渐渐亮了起来,淡黄色的光晕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纪枝抬起头,黑暗中姜尧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出浓重的阴影,他的唇边有一条发黑的血迹,还有鼻尖的泥。
掌心传来久违的温度,柔软的,属于生机。纪枝撞上姜尧的视线,半晌,忽然侧首避开。
她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破裂,忍住胸前的剧痛,她将手掌移开,冷风灌进来,她不知道,自己声音里带了哭腔,“时仁没找到。”
“别怕,他没事的。”
“我找不到他。”
“别怕,我来找,我来帮你找。”姜尧声音轻如羽毛,沙哑低沉中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纪枝抑制住眼眶的炽热,她垂下头,大口呼吸。
姜尧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这样的她脆弱、茫然,但却鲜活,是从前没有的鲜活。
他眯起眼睛,嘴角拉起似有若无的弧度,伸手扶她。
却忽然,瞥见了藏身于林子里一双黑白异瞳,那冰冷的视线射来,他伸到一半的手不由滞住,眼底的复杂尽数掩去,只是开口道:“主人,我们该是入幻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