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子瑶

1、江湖

　　金波潋潋，斜照残阳。蒹葭苍苍，芳草凄茫。
　　他们说，陀山有最美的夕阳。
　　当苍茫的阳光镌刻英武的眉宇，蝶滟亦相信了这种说法。
　　陀山是他们的家乡，这是师父说的。
　　家乡。
　　对于自小便是孤儿的人来说，这个概念似乎有些模糊。
　　“我们根本就没有家乡。”说这句话的时候，师兄独孤刖的眼中盛了太多的东西。那些东西，是蝶滟所不懂的。可是每当凝视那双眼，心尖的地方却生疼。
　　“有师兄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
　　她的笑带着温暖的芬芳，融化在无尽的夕阳。
　　他微微一怔，颔首，嘴角牵出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弧度。
　　火红的夕阳自天际曼延，笼罩并肩而坐的小小身影。
　　天地浩大，而人终是渺小。

　　“什么是江湖？”
　　他与她告别，在古道旁的那棵桃树下。
　　碧桃灿烂成雨，纷茫迷乱，模糊了视线。
　　看不清他唇畔浅浅的笑意。
　　一柄长剑，一身青衣。那熟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无尽的残阳里。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是怎样的江湖，叫他不顾一切的远行，留她独自驻足那曾一次次携手走过的古道。

　　三年后，江湖上出了个名震四方的大侠，麝月庄出了位遗世独立的佳人。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佳人的笑，似甘醇的美酒，任你怎样的倜傥风流，也抵不过不饮自醉的温柔。
　　“蝶滟，蝶滟，柔姿若蝶，冰肌滟滟。”
　　雪衣男子，折扇缓收。如霜的眼眸，掩不住的清幽。
　　轻旋衣袖，舞一曲金樽无忧。
　　和风轻浮的流纱，浅勾红绡迷乱的心扉。
　　“不愧为当朝国子监，宾客满堂，非醉即倒，唯有公子，不落俗套。”
　　“蝶滟今晚的入幕之宾，便是公子。”

　　曼陀罗香，渐入佳境。朱衣环绕，媚上眉梢。
　　青丝拂面，似碧桃成雨，模糊了那带笑的面庞。
　　笑意凝结在脸上，英武的眉宇，夕阳镌刻出熟悉的模样。
　　“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蝶滟没有回答，只是痴痴的看他一杯一杯饮下烈酒。
　　“刖郎。”“你怎会喜欢这又浓又烈的烧刀子？”
　　“醉了便不再有忧愁。”
　　“刖郎。”“带我走吧，你我隐居山间，不再过问江湖的事情。”
　　他亦没有回答，只是仰头一饮而尽。
　　疼痛在心间曼延，笑容却更深的绽放。

　　“姑娘既已有客，在下便先告辞了。”
　　雪衣身影，孑然立于幕帘之旁。几分落寞，几分心觞。

　　旋舞的彩瓣凝芳，落入冷香依依的怀抱。
　　雪衣霓裳的臂弯，不似青衫那般坚实，耳畔的心跳却更温暖。
　　侧目凝视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明媚的唇笑得妖异。
　　只怪那夕阳太过刺目，错伤了伊人几许泪光。

　　腥甜的气悉夜色里弥漫，携着酒香。
　　看雪衣盛开朵朵殷红，华夜绽放生命最后的奢靡。
　　他眉目如霜，似遥望远方，薄唇说着她不懂的话。
　　“我们都在江湖，注定改变不了这结局。”
　　轻抚那微凉的眸子。
　　死亡，原是这般的安详。

　　那是她的第一个猎物。

　　红妆美艳，似罂粟，没有穷尽的黑夜里缓缓绽放。
　　“什么是江湖。”
　　卷撒天地的月光，朦胧了满心满目的忧伤。
　　刖郎。
　　我要做世上最强的杀手。
　　只有这样，才可以活下去。
　　才可以……
　　再见到你。

　　转眼间，又是三年。
　　没有人猜得到，天下第一杀手曼陀仙子就是那麝月庄的红裳佳人。
　　信笺上的字体，朱砂红得妖异。
　　每一个姓名都是一条性命。
　　不记得有多少条性命结束在自己的手里。
　　“什么是江湖。”
　　三年，足够泯灭残存的人性。
　　展开信笺的刹那，冰冷的心竟兴奋难抑。
　　最后一个。
　　刖郎，今后天涯海角只随你。

　　心却在瞬间坠落谷底。
　　那姓名熟悉得触目惊心。

　　“刖郎，我敬你。”
　　夕阳中的眉宇依旧英武，灿若最美好的回忆。
　　他仍旧不语，眼神疏离，叫她疼到了心里。
　　“你果真不信我了。”娇媚入骨的言语，带着自嘲的笑意、
　　接过她手中的玉觞，一饮而尽。
　　她笑得凄迷。
　　“刖郎，喝了这杯便离开吧，再也不要回来。”

　　又浓又烈的烧刀子。
　　酒香太浓，淹没了馥郁的血腥。
　　酒气太烈，掩盖了鸩毒的疼痛。
　　刖郎，你说醉了便不再有忧愁。
　　可为什么，一坛又一坛。渐渐模糊了双眼，心却越来越清醒。

　　躺在那熟悉的怀抱里，缓缓闭上双目，温热的液体坠落在耳际。
　　似乎，又看见了陀山的夕阳。

　　豪情万丈的江湖，腥风血雨的江湖。
　　哪一个，才是你眼里的江湖。
　　英雄盖世的你，孤独落寞的你。
　　哪一个，才是我眼里的你。
　　师兄。
　　如果还有来世，只想听你说一句。
　　“今生不要江湖，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