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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召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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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过头,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生,正手插着兜过来。他一身黑皮衣,脸上罩着一副黑边乌蝇镜,一眼看上去,酷得近于绝情和自闭。
我愣了一下,却随后从他头上的一缕钢质属色的挑染中,认出了他,就笑了,说阿十,原来是你啊。
“辛露,意外吧?——刚才在后面排队时,看到柜台前问票的那个人像你,还没等搞清,你就走人了,让我做了狗仔队员,祝我跟踪成功吧!”他摘下了眼镜,莞尔一笑,伸出手来递给我,嘴角牵出一丝难以觉察的落寞。
“那么说,你说‘有票’只是个托,是为了从后面拖住我喽?”我握了他的手后,煞有介事地追问他。
不料他就躲开了我的眼睛,面色沉重地低下了头:“辛露,那倒不是,我是真来退票的。你不知道,苏三就要跟外滩上的那个白脸狼老外结婚了,日子定在了新年,就是明天。——我是在前些日子里通过一个可靠的朋友才确知的,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就在网上订了票,想趁她结婚这天,到上海给她“闹闹场子”,好好整整她……”
我听不下去,就唤了声阿十,说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这算什么嘛!
“辛露,你说得对,‘拿得起放得下’,——昨天阿光过来陪我喝酒时,也是这么说。他后来喝多了,就假扮牧师,嘟嘟囔囔地为我祷告了一阵子;我那时也醉了,听不清他都说了什么,只是跟着他‘阿门’了后,连着摔了两个酒瓶子,痛哭了一场。——今天早晨起来后,发现自己平静多了,就上网退票,可我订的这张是特价票,网上的代理公司不给退,出招说你得亲自跑趟机场去试试,我这不就过来了,却没想到刚才一站到队尾,就看到了你……”
我说阿十,你看,进与退就是这样,不过一念之间,而你这样做,怎么就知道自己不是以退为进呢?
“以退为进?——辛露你是说,苏三她还会回来找我?”
我顿了顿,就笑着说:“阿十,苏珊她会不会回来找你我不敢说,但至少知道你退了票,我才有机会今天飞到上海,去帮一个即将失去右臂的人办件大事……所以说阿十,你无意中帮了我个大忙,让我绝处逢生,这岂不也是另一种令人欣慰的功德圆满?!”
没想到阿十听了这话就说:“你刚才说的那个即将断臂的人,是欧先生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就了然一笑,说辛露,最近女儿吧的生意经营得很差,我们乐队几个乐手的薪资都是岌岌可危。——老板娘最近很反常,要不就是整天见不着她人影,要不就是见了面就发飚,有一天在吧台后自己喝高了,竟当着我的面骂到:“你当初喜欢的那个狐狸精,真是下贱,竟然赤身裸体地出现在我男人的病房里,我咒她不得好……,算了,辛露,不提也罢,这次见面感到你挺憔悴的,是不是跟这些事情有关?”
我想了想,然后就抬起头来对着阿十爽快地说,我都好,只是当时没有你明智,忘了择退,——可一旦选了‘进’,恐怕破碎的就再也不是两个玻璃瓶子了,粉身碎骨也说不定,好在我已想通了,——没有迷津,哪有觉悟?如果佛陀他老人家一定要以红尘之恋来开我眼,那我岂不也该合掌扪心,谦卑恭顺地说善哉善哉……
我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十,抵在前胸,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逗得阿十咯咯直笑,——尽管那片笑容很即兴很短暂,缺乏由衷的喜悦,但终究让这次意外的相遇,进入了喜剧般的尾声。
送走了阿十,我手掐着刚才同他一起在柜台前换好的机票,进了南航的安检口,排队等候检查。
伸伸臂弯弯腰脱脱鞋之后,我便沐浴着X光、红外线以及安检人员那有些恋恋不舍的明媚的目光,匆匆地过了关口,进到宽敞的走廊上,向京沪航线的登机口走去。
航班还没有开始放行入舱。我在对面的餐饮店里要了杯咖啡,然后来到明亮通透的全景式落地窗旁,捡了个位子坐下,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瞭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停机坪和跑道。
一架飞机拔地而起,义无反顾地直冲霄汉,把又一波人带入了新的旅程。——此刻,飞机上那些浮游于空中的旅人,会去怎样体味自己这新的一程呢?——生意、商机、人脉和酒桌,还是眷恋、相思、牵挂和想念,我呷了口咖啡,静静地望着飞机没入云端。
忽然间想起了远方的爸爸。我放下了杯子,掏出电话,想问问他最近的情况,顺便给他拜个年。
这一次二叔家的电话没在忙音,却一连响了几声都没人接,——爸爸的身体怎样?学校职工的赔偿进展得如何?金说前两天跟他通了电话,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他有没有提到定婚宴和结婚的事?——在我焦急的等待中,那些问题一股脑地涌入我的脑中。
一分钟后,我沮丧地放弃了。——就在我准备用剩下的咖啡给饥肠辘辘的肚子填个水饱时,空中忽然响起了女空务员的声音,说北京飞往上海的B123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
我把咖啡两下三下地倒入口中,过去丢掉了杯子,然后回来背起肩包刚要过去排队,忽然就有电话进来。
“辛露,你在哪儿?”——是欧的声音。
我说我在机场,——杰,阿玉没有告诉你吗?
“你当下在哪里,阿玉怎么知道,啊?”他声音切切。
我说你别担心,机票已经弄到手,我马上就要登机了。
“露露,为什么一个人走呢?事前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得了癌症,截肢接肢是必经之路,啊?”
我忍着心酸说:“杰,不是那样的。我是在你拆线时,才看到了这家义肢厂的资料,如果你一定要说我知道了什么,那就算我知道好了,——知道了无论如何,它应该还没有扩散……”我难过地停住。
“露露,谢谢你的信心,——回来吧,快点好不好……”他恳求道。
我往下咽着喉咙,说杰你听我说,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去掉来回飞机上的四个小时,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办事,一定会把详细的资料和照片带给你,天黑前赶回医院……”
他却打断了我说:“露露,不要说了,我在等你,——好想抱着你说句话……”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杰,出什么事吗?——是不是拆线时,医生跟你说了什么?”我忽然就想那样问,却只说了一个“杰”字,嘴巴就僵硬起来,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杰,你,你,你等着,你要等着我,——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了……”
关了手机,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冷得冰柱一般。——不知过了多久,空务员的声音再次响起,让我激灵地就是一个冷战:“先生们女士们,先生们女士们,请大家注意,大家注意,056号座位的辛露女士,辛露女士,B 123航班的飞机就要起飞了,就要起飞了,请你听到广播后,立刻登机,立刻登机!”
——我在那急切的催促中缓过神来,拽过背包,却朝着与登机口相反的方向,飞也似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