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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U转 ...


  •   楼下摆摆手与金告别,我用微笑答对了他粘涩的眼神,然后转身上车,发动了车子。

      北京的早晨,车流人流主流支流名流盲流,汇成了几千万生力大军的滚滚洪流。

      我开着车子依流平进,抑或可以说,我在依流平进中随波逐流。

      ——同金结婚吧,那样才可以断了杰森的念想,那样才可以绝了纪英英的纠缠,那样才可以了却父亲的向平之愿,——这样一举三得的好机会,不是每个赌家都能碰到的,——我那样劝慰着自己。

      ——用夜晚的性兑换着白天的太平盛景,不爱也划算。人生在世,似水流年,充其量也不过是万把天的交易,咬咬牙也就做了,——无非就是像上次一样,于白雪红尘中蹙紧眉,闭上眼,豁出去个身子,在灵与肉中间剁上那么一刀,从此干戈玉帛,——我那样安抚着自己。

      “开车的朋友们请注意,我是《京城早安》的节目主持人小艾。现在让我们暂时停播圣诞歌曲,来及时地提醒大家,十分钟前还畅通无阻的二、三环上,目前已经因节日里进京旅游人数和车辆的迅猛增加,出现了滞流的状况。——根据我台外勤记者刚刚发回来的报告来看,东二环、南三环已因车祸严重阻塞,所以在这里不得不提醒东城和南城的驾车朋友,如果你现在急着赶时间的话,千万不要随波逐流地跟着大溜上环线,应该考虑是否立刻改道,试一试当地市区内的街道或胡同,以免最后堵在高速公路上,欲速则不达……”

      我听着,怔怔地望着车前部操作台上的收音机,一时间不知道那个口气幽默的男声,到底是在进行着常规的路况报告,还是借机传达着天外飞来的某种神谕。

      关了音响,在辅路上打了U转。我顺着来之前的街道,向着单位的方向打了左转,拐进了一条青堂瓦舍、行人稀少的老式胡同。

      连续穿过两条街巷,我便在十字路口处停下来,踌躇着何去何从。东瞧西望间,忽见几片雪花轻盈地落在了挡风玻璃上,抬头望去,空茫而又淤闷的天空下,正稀稀落落地飞舞着晶莹的雪片。

      车子慢慢地向前移动,雪片愈发地稠密纷扬,让周围的世界在奢侈的白色中渐渐地隐退,——车子仿佛正滑入一片银装素裹的舞台布景中。

      于是,我便好像回到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中。我仿佛看到自己正站在医院的雨搭下,伸出手掌,让一片片落入掌中的雪花在手心里化为露珠;我仿佛看到杰森的那辆高大的悍马,正迎面而来,车前两束通明的光柱,穿越着黑暗和风雪,打亮了我和我周围的天地;我仿佛看到了车子里的那个男人,一边凝视着窗外的飞雪,一边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放开;我也仿佛看到了那个披着雪花抱着钱躲在墙角的我,正望着男人那远去的背影,悄然泪下……

      聚散迁徙,物是人非。——三个月后的今天,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

      进到店里的时候,见负责前台的两个女生正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往塔架上摆放着“欢聚一堂”。我打个招呼,刚想跟她们问问老板娘从东城分店里派过来的“蛋糕保镖”有没有到,忽见小钢垂头丧气地从外面披着雪花进来,一脸的郁闷相。

      我于是一边检查着七款蛋糕的排列顺序,一边讶异地打趣他。我说小钢,今天不是你的轮休日吗?——难道马槽真的给你睡穿了,把你漏了出来?不过那样你应该被漏到马厩的草堆上才对,怎么偏偏又回到了蛋糕店里?!

      “说的就是,什么世道!——小马槽没睡穿,我倒先穿了,——我说我穿起了衣裳,又得来上班!”小钢一边噘着嘴嘟囔着,一边往身上罩着白色的制服。

      见我一头雾水的神情,他就叹口气,说辛姐,要说我这命吧,比耶稣他还苦,连个平安夜的“马槽觉”都没让俺睡成!——就说这昨儿夜里吧,开始时我因为这两天过度疲劳根本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了后半夜,来了觉,可谁成想那个泡妞的美梦才刚刚开始,就被老板娘的一通电话给惊醒了。——她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她为你今天的促销活动本打算从东城分店派出去的那的“蛋糕保镖”,——切,什么“蛋糕保镖”,说白了吧,就是蛋糕车车夫,——也不幸被董师傅他老人家的感冒余毒给传染了,半夜三更往她家打电话,说他高烧咳嗽,今个儿来不了,所以老板娘就决定临时抓我当替身,弄得我得知被“重用”之后,便“激动”得再也没的睡了!”

      我听了就扑嗤一笑,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刚进来的负责对外送货的司机老韩对我说:“小辛啊,我查了一下地图,怎么老板娘给我的地址,好像是一家五环边儿上的废工厂什么的,你帮我打个电话弄个准儿好不好,以免咱们待会儿过去时走错了地儿。”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单,看号码是68字打头的,就说这家塔糕的订户应该是在南城,而且离这里不远。

      我说着就照单拨了电话,然后说您好,我找杨先生。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说我不是杨先生,请问哪里找他?

      我说我姓辛,是香妇人蛋糕店的员工。杨先生曾来电话来为贵公司订了个由七款蛋糕组成的蛋糕塔,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哦,蛋糕塔!——当然知道,当然知道。噢,小辛你好!——对了,我们教会的庆典大会就要开始了,赶快把它送过来吧!”

      “教会?——你们是教会呀?可杨先生说这蛋糕是他公司订的……”我有些意外。
      “哦,小辛,你没说得没错!这蛋糕是杨先生以他们公司的名义订的,但不是订给他们自己的,而是订给我们的,是他们公司为我们教会今天的庆典大会赞助的礼物,所以他把我们教会的电话和地址留给了你们,也早就通知了我们这回事儿,以便咱两方能及时联系,让你们把蛋糕按地址送到现场。——这会儿总会的牧师和教会的执事们正在大堂里迎接着外来的嘉宾,估计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赶快过来吧!——对了,路上有事随时打电话过来,不要再找小杨了,直接找我老方就好了!”

      怕他撂下电话,我听了后就赶紧接过去,说老方请等一等,是这样,我们这里的司机刚才查了一下地图,发现你们教会那儿是个废弃的旧工厂……

      还没等我说完,老方就打断了我。他说丫头,旧工厂不假,可那是暂时的,你得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这不嘛,我们教会之所以今年搞一场这么大规模的圣诞庆典,它不只是因为圣诞节本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总会刚刚收到由杨同志所在的公司捐给我们的一大笔善款!——听牧师讲啊,这笔善款不但来得非常及时,也足够让我们把这栋破房子改建成能容纳至少两百多人的中老年聚会所,所以丫头,现在这里寒酸点儿,可等你明年再过来送蛋糕时,我们这儿可就变样咯!

      我听了就笑了,说方先生谢谢您讲得这么细,我刚才那样说,不过是想走之前核对一下地址,以免我们走错路误了事儿。——要不这样吧,司机现在就在我身边,我让他直接跟您问好不好?

      我说完,就跟身旁的老韩眨眨眼睛,然后把电话递给了他。

      之后我进了里屋,把店里那些大张的彩页幻灯片拿好,照着阿香昨晚在电话里的要求,将它们排好顺序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出来,把它们放入随身带去的公文夹里。

      ……

      沿着马家堡东路向南走,穿过三环、四环,半个小时后,我终于下了车,随着小钢和他身前的美丽的蛋糕塔,进了会场的后门。

      经过细致打理和装扮的会所内,彩带交织,花团锦簇,与废厂房的残破外观判若云泥。大会的主席台上,身着黑袍的牧师正背对着台下起立的会众,仰望着讲台上空垂挂下来的十字架,带领会众高诵着圣经的主祷文——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当守在门口的女服务生从小钢的口中得知我们就是由香妇人店派来的“蛋糕西施”和“蛋糕保镖”时,就上前同我们一一握手,然后对着我和小钢轻声说:“按照会议的程序,你们需要等在此,直到给我们捐款的那家公司讲完话、台上那位穿黑袍子的牧师宣布爬梯开始时,你们二位再随着音乐的节奏,把蛋糕车从中间的过道中慢慢地推上去,以便让两边的会众都能看见你们的糕塔。蛋糕车到达台前后,“蛋糕保镖”要同蛋糕车留在台下,而“蛋糕西施”就可以走上台,通过教会事先为你准备好的投影机,秀你们店里的蛋糕产品了。
      我听了便点头说了谢谢。待她刚刚离开,小钢就用双手捂着肚子,凑过来皮道:“辛姐,辛姐!听她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我现在不只是个蛋糕车的车夫了,而且就要成为一场盛大婚礼的新郎了!——从中间过道上踩着点儿,跟辛姐一块儿,一步一步地走到台前,我太兴奋了,不不,我太紧张了!——天哪!不行了,我这会儿不得不跟辛导您请个假,上趟厕所,上趟侧所……”

      我听了就直皱眉,说小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犯痞!——告诉你啊,今天我可是穿了七公分的高跟鞋过来的,你堂堂的男子汉,总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让我踩着高跷推着车子上去吧……

      还没等我说完,小钢便冲着我做个鬼脸,然后就捂着肚子跑开了。

      台上的牧师还在项背而立地进行着祷告。我低下头,默默地把右手按在胸上,努力让自己从紧张的心绪中平静下来,暗自盼着小钢能早点回来。

      牧师终于完成了经文的朗诵,就在他转过身来打着手势对会众说“大家请坐”时,我忽然就一愣:原来黑袍子里的男人,竟然是新新人类的卫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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