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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纠缠 ...


  •   女房东在我面前继续口若悬河地说道着,我却木呆呆地望着她上下翕动的嘴唇,再也听不清她说的话。此时此刻,我耳边莫名其妙地回荡着一个声音,那就是杰森那天下车后车门被关闭前的那句话:“你说什么?上个月出了车祸,车子被撞了?”——车子被撞了?!车子被撞了?!

      ——“爸,吃饭咯!”汤面煮沸,我从热气腾腾的香气里回过神来,对着爸爸的房间高声喊到。

      爸爸答应了一声,随即便开始咳嗽。我听见后,赶紧用抹布擦了擦手,关了火,朝着爸爸的房间推门进去。

      把爸爸扶了出来,让他半仰在饭桌旁的椅背靠垫上,然后我绕到他的身后,为咳喘着的他捶背。——事实上,爸爸手术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因食道被切除了一寸后胃不得不被上提,而使得心脏和肺部皆受到胃的压迫,日子十分辛苦。他既不能长时间地直坐,也不能长时间地平躺,整日里几乎都要半躺半卧地靠在枕头上睡觉和休息,样子看上去比从前更难过。

      喘息终于平息下来,我把汤匙放在他面前的面碗里,说爸,已有两年多没吃过我做的蛋花面了吧?你今天得好好尝尝。

      爸爸把头凑过来,很努力地喝了几口,然后说我女儿做的汤面可比医院的好吃多了。之后又倚回靠垫,气息短促地缓着气,像跑道上刚刚下来的赛手。

      我到卫生间里拿出湿毛巾,帮他擦脑门上那些细碎的汗珠。爸爸说不碍事,我自己来,随后把手巾拽过去,比划着说你快去吃饭,我不碍事。他说你今天高兴,就替爸爸多吃几碗,不然都瘦成了那样,大眼贼似的,我都懒得看你。

      我了解爸爸的脾气,索性就回到对面坐下。我一边往嘴里送着汤一边说:“爸你不用担心,要想看你女儿长膘还不容易?瞧我吃给你看。”我随后二话不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还故意把爸爸爱吃的鱼子酱不故意似地粘在唇上,再用舌头奋力地舔了舔,吧嗒着咽了下去。

      爸爸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睛里是世界上最满足的眼神。我仍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管自己吃得香。

      “露露,”爸爸俯过身子,慢慢地往嘴里送着汤面:“那个小金,金律师,——我是说犀明,犀明他怎么那么忙啊?——按理说跟你交往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怎么都没见过他的人影?”

      我听了就心惊,随即埋下头滋滋地喝汤:“爸,那天不是跟你说过的吗?——他人刚到北京创业,特忙,整天要交际应酬,建立人脉,寻找潜在的客户。他总是打电话过来问起你,包括昨天出院,还问要不要过来帮忙,是我怕他忙,又担心你这么虚弱,跟他聊天会太累,就没让他过来,而是婉言谢绝了。”我也不抬头,一副喝着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模样。

      “你不让他来他就不来?——按理说小金这个人不但有能力,又活泛,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不会轻易被女孩子左右。就算他从前忙,不能去医院看我,可我现在毕竟回了家里,他总得来认认门吧。——露露你知道吗?如果爸爸这回出院后真的还能活个三年五载的话,最想看到的就是你们俩个成个家,你有个好归宿,那样就算爸爸最后眼睛闭了,也能闭得踏实。”

      “爸,你看你,又来了是不是?!不但老生常谈地催我结婚,还多了什么三年五载的新话题,——你忘了?医生说你才二期。对于二期病人来说,如果手术得及时化疗得好,十年二十年甚至癌症永远不再复发,都有可能。”我抬起头嗔怪地说。

      “什么叫永不复发?!”——爸爸一边擦着汗,一边喘着气说:“别以为你爸土,就可以随便懵。告诉你露露,当初我若不是为了能和你妈天天在一起,而去聋哑学校当了老师,恐怕今天也算是个老中医了。——而叫个医生的,有哪个不明白癌症是个缠手病?——你告诉我,综合医院里到底有哪个医生,敢拍着胸脯对我说,你的癌症将永不复发?!更何况癌症已经转移到了我贲门旁的淋巴结上!”

      “爸,那不过才是一个淋巴结而已,而且医生手术时,已经将它拿掉了是不是?——别看我今天想多吃点儿东西,就打击我的食欲好不好?”我放下了筷子,像模像样地撅着嘴说:“说真的,进医院手术前我还担心你回不来了呢?以为是上帝会因为我从前不孝,要刻意用带走你的方式来惩罚我,让我成为一个大孤儿呢,——可是,咱俩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合力奋战,还不都是双双平安地回来了?你别再拿那些丧气话来吓我好不好?!”

      “吓唬你?!告诉你,你爸这是实事求是!”——爸爸听了,不屈不挠:“我还是那句老话,不管是好是坏,你爸我都是条东北汉子,不怕!——可我有时候看到你吊儿郎当混混沌沌的样子,我就着急,恨不得用自己的死来时时给你敲警钟!——辛露我可告诉你啊,我现在吃喝拉尿都能自理了,你明天痛快给我上班去,我不需要你再呆在家伺候我。”

      “上班?!”我困惑地睁圆了眼睛。

      “怎么,这么快你就忘了?!——手术前的那个晚上,你不是在医院里答应过我说如果我能自理了,你就马上就去小金那里上班去吗?我出院前催你去你就不搭腔,现在我出院回家了,还是没有看出你要去的苗头!——本想今上午趁你没在家时,给小金打个电话问问你工作的事情,他又没接,真不知你们俩在搞什么猫腻?!

      你说什么?——你给金律师打了电话?!我一口汤呛到,憋出了眼泪。

      “露露,你心里没鬼的话,紧张个什么?!”爸爸叹了口气,卷缩在椅中,却用力地睁大眼睛瞪着我:“你老爸就那么糟,不能直截跟大律师说话?!——告诉你,我可不是光冲着他闪光的名头去的,要不是看出来他喜欢我女儿,他再怎样我也不搭扯他!”

      “爸,真的------,真的那么不巧,手机没开,办公室也没人接吗?”我紧张地探试着,怀里揣了个兔子一般。

      “手机没接,但公司有个女接线员。她告诉我说,金律师出去谈事情了,让我留下姓名和电话,——嗲声嗲气的,我听了就难受,没再说什么就撂了。”

      我听了,暗自吐了口气。我说爸呀,以后别主动给他打电话。无论如何你也是个长辈,都是小的来看老的,哪有老的主动邀小的来?——咱得耐心地等着他觉悟是不是?——还有啊,工作的事,我决定不去金那里帮忙了。你想啊,两个人谈朋友,上班在一起,下班也在一起,多腻味呀!事实上,我已经接了个大活,是帮助从咱家阳台上能看到的那片欧氏小区的新楼盘写一系列文宣手册,十几本呢!——虽然算上去,每个字的价钱要比我从前卖小说卖歌词的价码低,但因为事儿多活大,所以以远程的收入看,价钱要比那些小歌词小文章什么的,稳定又划算,更不见得比去小金那里打工差挣得少。——还有啊,因为这一系列文宣手册是包活,时间比较自由,不用去坐班见老板,能让我随时随地陪你回医院去复查看病,所以价格低点儿我也认了。

      “十几本?——这么大的活,怎么可以说拿到家里就拿到家里做?——还有啊,这阳台对面什么氏小区的开发商们,都是些很难见到的人,你在北京连个固定工作都没有,怎么就能一下子认识他们?”爸爸盯着我,单刀直入。

      我回避着爸爸怀疑的目光,拿起筷子东一下西一下地在盘子里扒拉着说:“这家欧氏小区在南城很有名,连租给我们房子的房东都知道他们,我过去是个经常搞采访的人,认识他们有何奇怪?——至于在家上班嘛,其实老板比较喜欢传统的工作方式,要他手下的员工包括我,能到公司去按点坐班。只因为知道了咱家里的特殊情况,知道了你随时需要我来照顾,这才答应了让我承包工作……”

      爸爸刚要再说什么,一阵铃声忽从我的房间里传出。我说爸你先慢慢吃啊,便放下筷子,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拿起了手机。

      “辛露,你爸爸好不好?家都搬好了吧?”是杰森。——自从上次趁他车外讲电话、我偷偷溜下车打了迪离开后,又是一周多没有见面。

      我说都好,我们已顺利地搬进了新居,谢谢你记着我爸今天出院。之后我又告诉他说,那天谈好了文宣手册的事宜后,我第二天便到CBD他公司总部的文宣处,拿到了图纸、索引和一些参考资料,只是当时来去匆匆,没能特意到他的办公室跟他声招呼,这两天我已把南园第一册的草稿完成了,等过两天整理好了之后,就去到公司找他汇报。——我一边说着,一边回身轻轻地掩上了门。

      “不要等过两天了,晚上带着你的草稿,一起出来吃饭吧。我已经跟一家中介公司说好,晚饭后一起到一家酒吧谈销售合约,想顺便给他们看看南园的资料样本,包括你的那份草稿。”——还好,杰森话语严正,没有提那天我从他车上溜走的事。

      我说欧先生,恐怕不成啊。今晚我已约了人,在一家酒吧里见面,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不能擅自变卦。

      “在酒吧?约了人?——是男人吗?——跟男人一起半夜出去喝酒?”杰森的声音开始不爽。

      我听了就轻轻一笑,说欧先生你这次语言“虐待”得大有退步,没像上次在医院一样,问我是不是又“傍”上了谁。

      “辛露,你别乱打岔,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爸爸有病,你怎么能扔下他晚上到外面喝酒呢?要不这样吧,如果你实在不能出来吃饭的话,就告诉我你在哪家酒吧里会朋友,我和中介公司谈完事情后,会去接你。

      我想了想,就清了清嗓子说:“我的车已经修好了,不用接了。——欧先生,我想,那天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们以后是朋友,所以不必太为我操心。不过呢,作为朋友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晚上出去是办一件不得不办的正经事,不是要到酒吧里作践自己,你放心好了。”我说到这里想挂断电话,手却不停使唤,依旧把电话紧紧地扣在耳朵上。

      “辛露,拿别的男人当朋友耍去吧,我不行。赶快告诉我,你今晚去哪里,不然从现在起,我这一晚上都要骚扰你。”杰森的声音越发地阴冷。

      “没事儿,我大不了关机。”我说。

      “你不会的,因为你不但要为你爸爸二十四小时开机,而且,你也不会真的就那么不在意我。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如果你今晚敢关机惹我的话,我明天就用一大堆损招去报复你,信不信由你,——譬如说明天我会先把那份文宣的工作收回,让你那个所谓的还款计划第一个月就泡汤;然后后天我就找催账公司催你还钱,让你坐立不安,要不要试试?”

      我听了就气得笑。我说欧先生你若一定要从好心人变成坏蛋,那本姑娘也救不了您。——现在本姑娘的决心书已顷刻间出炉,那就是:要人不出现,要钱我没有,要命有一条,你爱咋地就咋地。

      我刚说完,就听到嘟嘟的长音,——电话被杰森蓦然间挂断。

      我举着电话的手臂立刻脱臼,无力地垂了下来。我怅然若失地站在屋里,心头一阵莫名的绞痛。

      还没有转过神来,忽听爸爸在厅里说话,——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接听了家里新装的有线电话。

      “小金吧,原来是你呀,我是老辛,辛露的爸爸!——上午的电话,上午的电话是我打过去的,谢谢你打回来。”爸爸对着电话费力地讲话,口气中是难掩的喜悦。

      我听后,脑袋嗡地一声。

      “我啊,啊,我都好。现在已经出院了,回到了南城,南城的家里,是,是在医院的附近。——辛露啊,辛露她也挺好,这两天你没看到她吧?都是我,连累她,也连累了你。这两天她正忙着为我搬家。——你,你等着啊,我这就去叫她。”

      顺着门缝,我看到爸爸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中紧握着桌旁花架上的电话,脸上是兴奋的红光。

      我赶紧出去,扶助了他,然后我接过了电话。

      “我都好。金先生,——哦,犀明,我都好。”——我努力地进入角色。

      “辛露,还在生我的气吗?上次我喝多了,对不起。”他口气温婉柔和。

      “没有啊。”我用手紧张地抚弄着螺旋形的电话线,用眼睛溜着爸爸。

      “辛露,我今晚有空,能不能去你那儿看看辛伯伯?连认认门。”

      我说不要了,犀明。——我今晚有事,要去后海酒吧见一个老朋友。

      “哦?!——这么巧,我今晚也在后海约了客户见面,能不能我接你一块儿去?”

      我说犀明不要了,我自己有车,不需要接。我要走了,过两天再给你电话。

      “辛露,”——他忽然就压低了声音:“给我电话?!——是不是又在你爸爸面前演戏说台词呢?要演戏就得有耐心,这么快就挂了电话,恐怕会漏出马脚的。”

      我想了想说不是。我说犀明我要趁着天亮能看见的时候赶到那里,去辨认一辆我上个月撞过的车子,你要相信我。

      “你出车祸了?上个月?那么那天吃饭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声音忽然间就大起来。

      我僵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是答案。——就在这时,我兜里的手机再次响起。

      我本能地掏出来看,然后就想挂断家里的电话,去接手机。——一眼瞄过去时,却与爸爸期待的目光再度相遇,我犹豫着,对着家里的电话单调地嗯嗯着。

      “辛露,你的新居到底是在南城的哪个方向?离我那天接你的那个地方远不远?我这会儿在办公室没事儿,给我一下地址,让我过去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北海。——既然是因为车祸去辨认车子,以我这身份,在旁边帮你撑着最合适。”

      手机铃声中断,我难过着解脱了。我吁了口气,说犀明我刚搬进来,居址一下子也记不住,不过它存在我手机里,你先放下电话,我查查之后再打给你。

      手机又开始振动,爸爸一着急咳嗽起来。我说犀明,我爸现在不大好,我得帮他一下。然后,没等他回答,我就撂了电话。我转身帮爸爸送水捶背,递巾擦汗,折腾了好一阵子之后,他终于平缓了下来。

      一片寂静中,我猛地想起了刚才振动过的手机,我帮爸爸仰靠在靠垫上,然后自己转身进了卫生间。

      打开了屏幕,见那上面是一排让我难以置信的字:

      我已在你家楼下。马上出来。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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