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落花·空悲切》花徑、獨步

7、探亲

　　三月初二。
　　早晨起来，苏婉对着镜子照了很久也不肯让珠儿梳头，自己慢慢拿起了梳子，一下一下，指尖划过乌黑的发丝，记得小时候苏婉总爱玩弄母后的长发，母后总是含笑看着自己，乐呵呵地说：“婉儿大了，会给母后梳头了。以后等婉儿出嫁了，母后一定要为我的宝贝女儿数个最好看的发髻。”
　　母后，婉儿今日就十五了，人家都说女子笄鬓时该由母亲为她梳头，只是我该上哪儿去找你呢？
　　泪悄然无声地落下。
　　一双手轻轻握住整束秀发，拿过苏婉手上的梳子，慢慢地为她梳起发髻。镜中的初之是那么温柔，就像印象中的母后那样，模糊，温暖。
　　林初之弯腰，附在苏婉耳边，“婉儿，你长大了。”
　　苏婉生生扯出一个笑容，点点头，抹去脸颊上的泪。
　　“小姐，德妃娘娘的马车已经在大门外了。”珠儿急急地跑进来。
　　初之为苏婉又打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回头对珠儿说：“婉儿马上就来，你先去门外侯着。”
　　“姐姐，妹妹这就进宫了。”苏婉起身说道。
　　初之看着苏婉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昨日一场春雨，扫去了冬季的萧杀，只是这天还是阴郁得很。从马车的窗户往外看，只觉一切都阴沉沉的，倒是那滴着水的松柏绿的深沉。
　　两旁的朱墙金瓦仿佛连绵不绝，这路也似乎没有尽头。
　　苏婉想，这皇宫中就是差不多的。
　　还想着这路延绵不断，但片刻却已到庆阳宫外。
　　下了车，门前的宫女早早迎了过来，行完礼接了披风过去，念叨着：“姑娘总算来了，娘娘都等您半天了。”
　　宫女说着掀起帘帐引苏婉入内。走进内室，见一女子卧在软榻上，伸手让苏婉走进。
　　“苏婉见过德妃娘娘。”
　　“罢了罢了，都一家人，叫本宫表姨娘就好。”德妃缓缓坐起说道。
　　走近一看才觉得这德妃长得真是好看，眉长眼细，肤如凝脂，真看不出已是四十岁的人了。再仔细看看与母后还倒有些相像，只是这德妃比母后更妖娆几分。
　　“本宫早就听皇上说婉儿与鱼儿妹妹长得极像，今日一见，我还真道是鱼儿妹妹来了呢。说来，还真是有点想妹妹了。”德妃眯着细长的眼，笑盈盈地看着苏婉。
　　苏婉微微一颤，“婉儿深知表姨娘与娘亲关系甚好，只是这皇上怎么认识娘亲？”
　　“这故事可就长咯。”德妃眯着眼，看向远处，像是开始讲一个遥远的故事一样，“这鱼儿与本宫可是从小玩到大的，本宫为晋阳王所生，只是个小小的郡主，而妹妹却是集万千从爱于一身的公主，而她长得也好看，就像婉儿这样。”
　　说到这，德妃还掩嘴笑了几声，仿佛回到了那个少女时代。
　　“来越国提亲的数不胜数，那时候我们就爱站在那屏风后面，讨论哪个英俊，哪个有才，只是你母亲谁也也看不上，直到你父亲出现。”德妃不知为何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这母亲是真的爱上了你父亲，这不知道只道是两国联姻，怎知他们当初的风花雪月。”
　　苏婉黯然，母后，父皇，婉儿明白你们，当日只听舅舅一面之词就质疑你们的爱情，今日遇上表姨娘，也倒是了了婉儿心中的结。
　　“只是表姨娘，这皇上……”
　　德妃拍着她的手，制止她说下去，柔声道：“皇上也是有情，只是错爱上了鱼儿。那年初春，鱼儿在城墙上放风筝，正巧被途经越国的皇上瞧见，这一眼啊，便再也忘不了，哪怕是现在。”
　　“只是姨娘是怎的入的宫？”苏婉只觉得这表姨娘亲切的很，一点娘娘的架子也没有，也不怕什么忌讳不忌讳了。
　　德妃失神地盯着远处的香炉，道：“世人都说妹妹命薄，香消玉损，只是谁又知这深宫的苦，况且……”
　　说着，德妃捂着手绢咳了起来，帘外的嬷嬷见了，忙上前缓缓拍着她的背。
　　“表姨娘身子怎么了？”
　　“娘娘这……”
　　嬷嬷正要往下说，被娘娘的一个眼神制止。
　　“不打紧，都是老毛病了。” 德妃顺了顺气，脸色早已苍白，转身对嬷嬷说道，“让他们再去煎服药。”
　　德妃迎上苏婉关切的目光，忽的攥紧她的手，“本宫入宫也有二十余载，宫中除了早年带来的常嬷嬷，也就无亲无故了。今日能在宫中与你见上一面，本宫也就心满意足了。”
　　“表姨娘可别这么说，日后婉儿会常进宫来陪姨娘。”苏婉双手将德妃的手握在掌心。
　　德妃欣慰地笑着，“好孩子，只是宫中险恶，还是不要多来的好，只怕这皇上……不说也罢。”
　　德妃这才注意到苏婉头上的发髻，问道：“婉儿多大了？已到笄鬓之年？”
　　“今日刚满十五。”
　　“哦，都那么大了，也到该出嫁的时候，只是娘看不见了。”说到这，德妃不禁哽咽，怜悯地紧握苏婉的手，“你娘去得早，这往后啊就把本宫当娘看好了。”
　　时隔一年，这是苏婉第一次感受到那最原始的关爱，不禁热泪盈眶地说道：“谢姨娘厚爱。”

　　喝完药，德妃自觉舒服了不少，拉着苏婉要去外面走走。
　　今年春来得晚，御花园中的梅花还刚谢，倒是那满簇的茶花开得热闹。
　　“是谁将本宫的茶花剪去了？”
　　一声尖锐的叫喊传入耳中，抬头望去，湖边一女子身着艳红大袍，指着手指责骂着。身边跪着几个衣衫单薄的宫女，正瑟瑟发抖。
　　德妃拉起苏婉上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而笑中却有几丝厌恶，“不知道妹妹今天又为什么生气了？”
　　那女子转过身，堆起假惺惺的笑，说道：“只是教训几个下人罢了，怎把姐姐惊来了？哦，这位美人又是？”
　　“本宫倒是忘了。婉儿给淑妃娘娘请安。”
　　“婉儿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一惊，看着垂头的苏婉，笑意更浓，“原来这就是苏姑娘啊，皇上近日还在向妹妹念叨呢。本宫还好奇是怎样的美人竟能让皇上惦记，啧啧，这婉儿姑娘还真是个美人胚子。若是让皇上知道婉儿入宫了，等会儿准到姐姐那庆阳宫去了。”
　　晏国人都说这淑妃是晏国第一美人倒也属实，小脸天生便长得能勾引男人，看了这美人，也怪不得皇上对这淑妃如此宠爱，只是她如此嚣张，也倒怨不得晏国百姓称她妖妃了。
　　德妃拉着苏婉的手一疆，有些恼火地说：“妹妹还真是关心姐姐，只是妹妹先关心好自己便可。”
　　“也罢也罢。”淑妃撑了撑头，“妹妹乏了，就先退下了”
　　说完也不等德妃回答，自顾自的朝寝宫走去，地上的宫女连忙起身紧跟着。
　　苏婉的手一阵吃痛，低头一看德妃的指关节都已经掐白。
　　“这淑妃娘娘是有意气娘娘，您可别气坏了身子。”一旁的常嬷嬷抚着她的背说道。
　　德妃引着苏婉向御花园深处走去，“也罢，婉儿难得入次宫，本宫也不与她计较了。”
　　走到亭边，不知是哪个宫女喊了一声：“皇上来了。”
　　果真，晏王正带着几位王爷向这边走来。苏婉仔细找找，却没看到那抹英气的身影，不觉一阵失望。
　　“德妃今日身体可好？”晏王关切的问道。
　　想来这晏王对德妃也是有情的，虽说后宫先后有梅贵人，惜妃，宜嫔，淑妃等级大大小小十多人受宠，这宜嫔更是诞下龙凤胎，使晏王龙颜大悦，册封为王贵妃。只是说来地位比德妃高的其实也就只有皇后、王贵妃这两人罢了，二十多年来晏王对德妃虽是相敬如宾，但在这后宫中却也是不易。
　　“谢皇上关心，好些了。”
　　“婉儿今日进的宫？”
　　“是，婉儿还得多谢皇上恩准才得以进宫探望姨娘。”
　　一抬头，一轻笑，三位王爷不觉瞠舌。早些日子便听这文弘夸这苏婉貌如天仙，本以为再美貌也不会胜过淑妃，此次一见才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德妃在宫中也无亲，他日你若思亲也可入宫常住。”
　　“谢皇上。”
　　不知是哪位王爷提议道：“父皇，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在此饮酒对对。”
　　皇上环顾四周，风景真是不错，不觉满心欢喜道：“好。”
　　奴才连忙摆桌。
　　德妃因是后宫妃嫔，只好告退，苏婉理所当然的和德妃一起回宫，只是众王爷听闻苏婉才艺过人，纷纷相挽一并，苏婉抵不过盛情也只好作罢。
　　三王爷文渊酒过三杯，兴趣高涨，便要先来出一联，思考片刻道：“青山绿水秀佳人。”
　　众人不禁叫好，直让苏婉接下句，苏婉谦虚地说道：“小女子对不好，请皇上各位王爷不要见笑。飞鸟游鱼贺龙恩”
　　“好。”文渊最先拍手叫好。
　　晏王举杯，“这春意正浓，几位皇儿不如借着酒意作诗一首。”
　　“那政儿就先献丑了。”六王爷文政眺望远方，湖上漪涟阵阵，城外青山连绵，开口缓缓吟道，“绿水携山相竞远，新燕戏鱼独自在。又是春浓好时节，佳人笑看百花开。”
　　“好诗好诗。”
　　总人纷纷鼓掌，只是这苏婉却一言不发。文政见苏婉皱眉不语，好奇问道：“婉儿姑娘难道觉得在下这诗作得不好？”
　　“不好，婉儿倒是不敢说，只是有个建议想提，不知六王爷是否愿意听。”苏婉柔声道。
　　在座的都来了兴趣，文政也不禁奇怪，自己的才华虽比不上文昕，与这凌潇也有些距离，只是敢当面说自己不好的，她也是第一人，“说。”
　　苏婉走到桃树下，不慌不忙地说：“一句‘佳人笑看百花开’自然是好，只是恐怕六王爷并未注意，今年春来得晚，这时节也只有些茶花开得正好，又哪来的百花呢？”
　　文政一时无语，自己也真忽略了这花的问题，同时也深深佩服这丫头的心细。
　　“那婉儿觉得该怎么改的好呢？”晏王问道。
　　苏婉闭目，聆听着耳边的鸟叫声，随即转过身，笑着道：“只需该一字。”
　　“哦？”晏王等着苏婉该怎样一字惊人。
　　苏婉从容地说道：“将这‘看’字换做‘盼’字，不知各位感觉如何？”
　　晏王想了想，点头表示赞赏，王爷们更是直赞妙。
　　几回比试下来，在座无不佩服苏婉的，晏王更是对这苏婉又添一层喜爱。
　　文渊还摇头直叹可惜：“真是才女啊，这四弟不在真是一大憾事，不然你们可是旗鼓相当。”
　　文昕。
　　苏头心头一颤。

　　半日过去，皇上与王爷们也都稍有醉意，苏婉却越发清醒，先行告退。
　　回到庆阳宫已是将近黄昏，门外马车早已备好，德妃不舍得地送到马车旁，握着苏婉的手说道：“在这晏国定要小心，若有万不得已的事那就进宫找本宫。”
　　苏婉竟也有些依依不舍，拍着德妃的手宽慰道：“姨娘放心，婉儿还会来看您的。”
　　上了马车，透过窗户还可以看到德妃一直站在夕阳中。苏婉心头涌上一阵酸楚，德妃在这宫中能不与人争也真是难为了她。

　　次日一早，林府内便来了几位公公，为首的刘公公昨日苏婉在宫中见过，见他抖开黄缎圣旨，一行人连忙跪下。
　　只听他朗声宣读道：“维治晏二十四年，岁次辛丑，三月初三，皇帝曰：民女苏婉才智过人，故赏黄金千两，金簪六只，南海珍珠十串，以铭慧芳。钦此。”
　　这才注意到刘公公两旁的小公公各端着一盒东西，刘公公看苏婉盯着两盒首饰，道：“那黄金千两在府外放着呢。姑娘莫心急。”
　　苏婉见公公会错意，尴尬地笑笑，连忙起身接过圣旨，刘公公笑言道：“这苏小姐日后可有福了。”
　　待公公出了门，苏婉才明白公公话中的意思，猛然惊醒，从那日在林府见过后，晏王似乎对自己甚是喜欢，本以为是对母后的仰慕让他格外关心自己，只是今日的奖赏……再一想到御花园中淑妃的话，苏婉暗暗吓出一身冷汗。可这年龄，想来淑妃起来比自己看起来也长不了几岁，难道晏王真会……
　　“婉儿，你看这簪子多好看。”初之拿着金簪欢喜地在自己头上比划，见苏婉一脸苍白，忙发下手中的簪子，焦急地问道，“妹妹不舒服？”
　　苏婉强打起精神，摇摇头。
　　“妹妹，你怎么不高兴啊。”
　　苏婉怎么高兴的起来，握着手中的圣旨，仿佛一下沉了很多，也不知日后这会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