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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源氏物语》六条御息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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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打开枫叶装饰的信盒的时候,竟也是打点行李的时候了。女儿也已经十二岁了。
虽然她被选为斋宫是很无可奈何的事情,反过来说,能够远离京中那些风流浪子的纠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秋天,露水沾湿了草地,快到降霜的时节了。
而我与源氏君之间的恋情亦不过是庭院中不堪的衰草罢了。
“母亲,您已经开始整理了吗?”
“是呀。”转过头,微笑着应答。望着年幼的女儿,心中的霜冻在霎那间渐渐化却。
“母亲,这不是源中将写给您的信吗?您这么珍惜,怎么会在地上呢?”女儿低头去捡,本欲阻止她,却又作罢了。于是,慢慢说道:“你可以打开看的。”
深重的陆奥纸上的熟悉的字迹,风雅而含蓄地道者娓娓的故事。
“母亲,我看不懂……”女儿歪着头,一脸疑惑。
心中闪过一丝悲哀:这孩子,没有继承我的相貌,不想连才智也只是平庸。但用世俗的解释说:兴许是福也说不定。于是抚着她的头安慰道:“以后,你应该是会明白的。”
女儿有些愧疚地低着头,像是补偿一样的轻轻咕哝:“但是,源氏君的字好温柔……”
“是啊,”我赞同地笑答:
源氏君的信件一向都是温柔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关怀之情;就连最最伤人的搪塞的话语都被他说得那么优雅和柔软。
“可惜,书信并不会真正显露出一个人的真心,源氏君其实是个很残忍的人……”
没错。最初的一年,自己对源氏君的感觉大半是厌恶,或许多是他在外沾花拈草的“风流韵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他与我只是书信上的往来,而他的表现有略有轻佻的缘故吧。
直到有一日的满月,他卧坐廊下,淡淡吟着对一位女子的哀思:那孩童般的清澈眼神着实让人措手不及。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句:“踏花同惜少年春”,从此便对他没了戒心。
源氏君是一个秀美而明亮的少年,如同众人称他为“光源氏”的那般,无论在政事上还是在恋爱上,他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不过,这些足以让任何一位女性倾心的条件,却没有打动我六条的心: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出身良好的幼童罢了——虽然他实际拥有的才华也曾让我惊叹,但也仅此而已。
若不是他当时满眼的迷茫一如年少时的我,我又怎会莫名地心痛和惋惜?继而又无可救药的将他视为珍宝?
过于茂盛的自信让我一度以为他苦苦思恋的女子是我六条,只是年少的腼腆使他不愿说出;也曾一度以为,是我改变了他任性而浮躁的习惯;更是不断的暗示自己,源氏君只会把我当作他的唯一。然而,我现在着实明白了:我错了——那种从云端跌落回地面的感觉让我几近疯狂………………
“母亲!?”
回过神来,却是女儿的脸正对着自己。
“母亲,你刚才脸色好吓人哪。”女儿的脸色苍白,害怕地紧握着我的袖边,“不会身体又不舒服了吧?要不要传祷者呀?”
装出一付母亲才有的温和,哄着她说:“没什么,也许只是累了。让我独自休息一下就好。”
可惜,我一定不是一位好母亲,只在女儿转身的一霎,思绪顿然又回到了怨恨之中:
如果不是那个名为“夕颜”的卑贱女人,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时的疏于问候,我也许还可以一直压抑自己,直到死去。
一直以来,我对源氏君的众多情人都可以视而不见。毕竟,那可以理解为贵族的风雅。再者,那些女子的身份也都是高贵的,有些亦不在我六条之下。可是,我不能原谅的是,源氏君选择了那样一个身份卑微、不懂品味的乡野女人,并且为了她,抛弃了多年以来对你真心付出的我。
我恨那抢走了我的源氏君的女人——我自然会恨——任何人都会。但是,若为此而和源氏君闹翻,必然只会留下“不懂忍让”、“悍妇”这样的恶名。我好苦恼,可是能与我一起承担起那份苦恼的人偏偏又只有源氏君一个……我表面上装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而实际却感觉胸口如堵着一团乱麻般不能呼吸。何苦要拿高贵的我和那卑微的女子相提并论呢?一切皆因你而起啊,源氏君。
你不能怨我杀死了她,虽然我也知道,也许她也只是单纯而无辜的女子。只可惜,她与你相遇了。
对于你的正室,葵,我虽对她怨恨,但却并非故意。也许,仅仅是因为她是你的正室吧。
“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那是你在葵姬去世后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虽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告诉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你了。所以我选择了和女儿——未来的斋宫,一起去嵯峨(伊势)。
我选择回避。
其实,我也明白,我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