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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不堪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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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魃听在耳中,心里惊骇。
天界大部分的神仙都说祝融行事怪诞而不合情理,她一直觉得是偏见。她五千岁的时候曾趁祝融睡着了将他的裤子脱下来换成了花花的裙子,后来也没见他跟她计较,可是今天这种情状,以前却确实出现过一次,那是……
女魃不过一万五千岁的时候,其貌美之名便已传遍天界,自然有很多慕名而来的男神仙们想要一窥仙容。其中便包括那木神蓐收的儿子句清。
句清那时候还是个俊朗而腼腆的少年,一头墨绿的头发衬着白皙的面庞,肩线瘦削。他比女魃大不上多少,跟她说上几句话还会脸红,这样的红晕显在句清那白皙的皮肤上便有些让人不忍下手,于是女魃便越来越少捉弄他,而渐渐跟他亲近起来。
那是一个傍晚,玩了一天的女魃感觉有些累,便躺在自己院子里的小榻上合目休息。句清则安静的坐在那竹塌的一头,拿腿给女魃当枕头,低头便看见她安静的侧脸,乖乖地枕在自己的腿上,容颜绝世。
也许是女魃不同寻常的安静鼓励了句清,这个平时常常脸红的少年居然试探着将手伸向女魃搁在脸侧的手,指尖相处的那一刻,只有他听到了自己心跳如雷,像是终于达成了一个本以为不可能的愿望,满足地喟叹。
句清的手白皙而纤长,都有些不像男子的手,不过指节却是分明,环绕着女魃莹润如酥的小手,是一种安静而惊心动魄的美。女魃的手却不老实,本来被包在手心里,却固执的挣出一根手指来敲打着句清的手背,不时还搔搔他的痒,惹得他轻声地笑起来,声音里全是愉悦。
院子里的合欢树似是被这笑声震动,纷纷张开小扇子似的树叶,扑闪扑闪的。粉红色的小伞般茸茸的花朵旋转着飘在空中,又缓缓落下,沁人的香气却仍弥漫在空气里,香甜暧昧。
一切的美好却从祝融来临的那刻开始变成了地狱般的噩梦。那样凶恶的记忆让女魃至今想起来仍然有些瑟瑟发抖。
“师父,师父!”女魃被祝融一只手困在怀里,却犹不甘的哭叫着,眼睁睁看那带着死亡的狱蝶滑过优美的弧线,翩翩地飞向句清。
句清躲得很狼狈,一方面是因为没有准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祝融真的下了杀手。“你做什么!”这个一向安静的少年有些愤怒地喊道,双目却着急地望向祝融怀里的女魃,带着关切,还有迷恋。
“句清,你该知道刚刚我只使了三成力,你说,我若是跟你父神蓐收交手的话,孰强孰弱?”似是没看到句清涨红的脸,祝融低头看着指间纷飞的蝴蝶,漫不经心道。
句清本来涨红的脸却唰的白了。现任的火神已经对祝融的仙术自叹不如,而木族在跟火族的战争中从来没有胜算。如果祝融要对他父亲下手,简直轻而易举。“天神私斗是不被允许的,你难道……”不甘心,他咬咬唇做最后的挣扎。
祝融却抬起头来咧唇一哂,似是刚刚句清说了句笑话。“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祝融遵守这天上的规矩?我若是那般的神,这生活也太无趣了一些,不是么?”
空中的花朵无力委地,舒展枝叶的合欢树也似受了惊吓般紧紧地闭上了叶子,句清白皙的手握成拳轻轻颤抖,望向女魃的眼神却无力而哀伤。
女魃永远记得那个眼神,因为下一秒,它们便淹没在祝融红色的火海中,那哀伤甚至都来不及转化成绝望,便消失在空气中,似乎从来没有过那个人。
“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那个纤弱的少年被火海吞噬殆尽,祝融收回左手抚在女魃的颈侧,感受着指尖下血脉的跳动。“小魃儿,我不喜欢别人用那种眼神看你,你最好也永远别给他们机会,恩?”那个拔高的音调便成了压倒女魃神经的最后一个稻草,她开始有些神经质地趴在祝融怀里哭起来,不是平时的哭闹,只是尖锐的抽气,祝融肩头却渐渐地湿了。
“好了,好了,”祝融倒是很有耐心地轻抚她的背,一下一下的哄着,好像刚刚杀人的并不是那双温柔的手,“下次不会这样了,一定先把你送走,好不好?”
女魃却只是哭,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想推开他却又不敢,只得憋屈地窝在他怀里。
句清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天界,却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甚至是天帝。这件事便这样不了了之,只是原本对女魃趋之若鹜的男神仙们却数量锐减。后来,甚至没有什么神仙直接对女魃表示好感,只是偷偷观望,却又适时收回窥探的目光。
那件事过去后很久,女魃对祝融都心怀畏惧,每天去上课更是战战兢兢,丝毫没了身为公主的骄纵霸道。只是时间渐渐过去,祝融对她仍是像以前宠溺爱护,她渐渐也走出了那个阴影,这才缓了过来。
可是今天祝融这一番话,却跟一万年前行事几乎如出一辙,让女魃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刻转身逃离。
“师,师父,”她的上下牙齿都有些打架,却仍勉力说下去,“我是来,看书的,上午的那些还没看完。”
祝融觉得今天做的已经到数了,便也没继续下去,于是一只手撑在门上,稍稍让出一个极窄的空隙,示意女魃过去。女魃咬了咬唇,却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头一低便从那空隙里硬是挤了出去,这才发足狂奔到自己的书屋,“咣”地一声关上门,好像那两扇薄薄的木板能带给自己多少安全。
外屋的祝融轻弯唇角,双眸里却是点点的阴郁,久久不散。
烛阴回来的时候,弓中卿正在后院里侍弄她那株跳舞草。
本来,那盆草是放在她那间屋子的窗台上的,但是有天中午司风从窗子里飘进来时,衣角便不小心将这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草带下了窗台。多亏司风身手够快,才堪堪接住了它,弓中卿的一颗心也落回了胸中。
于是,弓中卿觉得,这盆草还是放在地上比较安全一些。可是放在哪儿呢?想了半天,还是后院那儿风水较好,水汽润泽,且有其他的花木做伴,她的跳舞草也不会寂寞。
烛阴一进院门来没见到弓中卿,脸色便有些不悦。司风也知道这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便上去俯身禀告道:“中卿姑娘知道主子今天回来,但是正在后院……”
话还没说完,烛阴便不见了,司风刚刚那张正经的脸像朵盛开了的花儿般,笑得都皱了。
烛阴本是怒气冲冲地掠到后院去的,但是当他看到弓中卿白色的身影蹲在那里,一向清冷的面容竟温柔而甜美地微笑时,不禁刹住了脚步。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笑过。这样有几分纯真而不设防地笑。心中像是被这笑给蛊惑了一般,一腔怒气都变成了柔情,可是,待他看清她笑的对象居然是一盆不起眼的小草时,心里又有一丝嫉妒冒出来。难道自己还不如一盆小破草?
想到这儿他心里便不舒服了。轻咳了两声,他故意放重脚步向那边走去,弓中卿这才感觉到有人,脸上那朵山茶花般皎洁的微笑像飞鸟掠过的翅膀般倏忽不见,又换上了那种不远不近的笑。
烛阴便火了。
“我都一个月没回来了,你都不知道在院里迎接我一下?住在这儿就是我的人,就得围着我转,你以为让你白住的?”他觉得气愤和委屈,凭什么他什么都由着她,她连个那样的笑容都不舍得给他?
这话听在弓中卿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原来是嫌我没干活?嫌我添麻烦了?她自己想想也是,自己在这里除了给他们收拾饭食,偶尔打扫一下屋子,也并没有做什么,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读那些武书,或者照顾她的小草。
她向来不愿意欠别人的情,怕还不清,现在想来,倒真的是承了他不少恩,而且怎么他不说自己都没有觉得不妥?
于是她点点头道:“是烦劳你一个多月了,我今天就走,不过这个花盆你送给我吧,我暂时没有别的容器来盛它。我看你那儿这种容器也多的是,应该不缺这一个吧。”她抱起那盆小草,准备把它带走,这是这个府院里唯一属于她的东西。
“你做梦!”烛阴一听她要走,便急了,伸手便去拦她。谁知弓中卿正抱着那盆草呢,被他一揽,身体便一个趔趄,那白玉的花盆一歪便从她手里掉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其实烛阴如果愿意是能接住它的,但是一想到它曾经承受了她那么多关注,心里便拧着个疙瘩,硬是眼睁睁地看着它掉到了地上。
但是接着他就后悔了,因为怀里的弓中卿奋力地挣出去蹲下,纤白的双手虚放在那株歪了的小草上,像是要捧起来,却又不敢妄动。只是一双瘦弱的肩头有些上下的耸动,像是忍着极大的怒气,或者悲伤。
“额,”他想道歉,但是却说不出口。就那一盆小破草而已,他又咬了咬唇。
弓中卿终是把那跳舞草连着泥土捧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匆匆走了出去。烛阴被她的沉默弄得有些发愣,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又恼恨地转身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