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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潜龙在渊待时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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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城是北地边境最大的一个城市,亦是抵御北方乌桓等少数野蛮民族的天堑之地,城门矗立在平地之上,高大巍峨,两边城墙延伸有些看不到尽头,整个城市从远处看去既有草原样貌的辽阔,又有中原地区建筑的繁华。
车队在进城门排队接受检查的时候,日头正盛,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木晚在排队间隙迈步走下马车,眼睛微微有些发酸,深吸一口气,是熟悉的空气、气候,相同的地理位置不同的时空却是久违的感受,轻轻的闭上眼睛似是大梦一场。一道阴影罩在头顶,耳边响起银月的碎碎念:“主子把稚帽戴上吧,这北地的日头也太大了,婢子眼泪都流出来了。”
说话间,城门内两匹快马飞奔而来,还看不清面容只是一道灰色身影,只见那身影临近,吁一声勒停、翻身下马、三步并两步跪倒在应木晚身前一气呵成,灰衣青年发鬓伴有汗珠,微微喘吁似激动不已,声音听着有些颤抖:“主子!”
来者却不是别人,乃是廷三是也。说到这廷三,话又要从头说起,当时是殷慕晚变成应木晚在五年前的一个夏天,彼时应木晚九岁,正值顺嘉皇帝刘鉴驾崩,天下素缟,先帝留下遗诏,着皇二子刘裕为下一任新帝,然时有刘裕刘龚二王相争已久,皇六子刘龚举旗呐喊遗诏有假,发动永信门兵变,企图夺位。木晚其父应青为保上京百姓免于遭受无辜,拥护先帝遗愿让大统得以继承,在政变中率先带兵平叛龚王,却被龚王的人抄了公主府,一子一女皆为人质,应青拼尽全力救下小儿子,抱着死去的女儿拼劲最后一口气逃到当时是禁卫军的韩继业家中,弥留之际只求旧友将女儿的全尸交还给禾昌公主,说完气绝身亡。韩继业看着好友无力回天,正当悲绝之际,却看到小儿气若游丝还有一线生机,赶忙疏通关系,召来御医,医治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醒来,只是记忆全无。要说这小姑娘九岁之前的记忆有没有压根不重要,其父的平叛之功也如烟花绽放只一瞬间的辉煌,和那些正经站队从一开始就支持裕王的人对比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一样,小姑娘过去九年的人生同样平平无奇不值一提。
而小姑娘来自遥远的现代时空,重活一次珍惜当下,除了最开始适应的阶段,利用公主府的名头,慢慢未雨绸缪,像在现代一样成立自己的公司,培养自己的人才,从落选举人中考核家境贫瘠无钱财再继续应试的人才,创设若谷堂。从一家不起眼的小食店积攒了第一桶金,慢慢有了酒楼,再到后来的客栈、山庄。在各方势力中夹缝生存中,才有现在这般初具规模的商业版图,与天斗与地斗与古人斗,个中艰辛不必细说,应木晚从来不敢瞧不起任何一个时空的人,谨小慎微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
而廷三恰是最知道这个中艰辛的人之一,他在裕帝二年遇到了华清郡主应木晚,故事着实有些俗套,应试前清谈会,无权无势的他被人陷害成为舆论导向的第一人,得罪权势深陷牢狱之灾,在清谈会网罗人才的应木晚亲眼看到,花费时间和精力救他于水火之中,故事可能是俗套的,前途尽毁却是真真切切的,在此之前即使他的祖辈家道中落无以为继但仍意气风发,经过这世风日下看清生活本质后,想起家中依靠变卖家产供他读书的年迈母亲他再也骄傲不起来,所以当郡主问他愿不愿意为她效力的时候,他不知作何回答,只叹微末之资,不知有何用处。郡主一笑,日月升华:“先生大才,不过一时困顿,我愿一路送先生到五年后的大考,只望先生能借我两年时间。”从那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尽心尽力的还着这恩情。
登州城内,东南角最繁华的富人宅邸区,一处并不起眼的中型院落,从门口看和其他宅邸并无区别,大门悬挂楷书描金牌匾,书写殷府二字,但只要走进去就会发现其完全不像任何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府邸,按照东家的要求,整个宅子前后被划分为议事区与休息区,中间加花园为隔离带,互不干扰影响,前堂的议事区又分为四个板块,分别为会议厅、会客厅、独立书房几间及食堂,每个厅又分一大两小,四四方方,简洁明了。然而这种装修方式对于若谷堂来说并不是特例,而是其一贯的风格,凡是有产业的地方必定有一处这样宅子用来处理生意上的一些事情,不过是规模大小的区别,而每个房屋也并不是像生意人一样写一些有寓意的提名,只是用数字标注房号一零一一零二这类,倘若有二楼便是二零一,用东家的话来说不必整那些虚的,把简单明了发挥到了极致。
此时此刻,大队人马安置在了此处宅第,只有此行重要的几个人聚在小号议事厅里,下人把小食茶水等端上餐桌退了出去,木晚看着房间内摆设,随意的摆手:“坐吧,都不是外人。”
蔡斌、玄一、廷三三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要说正事了。
廷三先把安排回禀了一下:“郡主,隔壁宅邸虽然小,但是与此处相连,方便行事,银月姑娘已经去安置了,另外护卫队食宿也已经有人去对接了。”说完之后,也不在乎旁边还有两个人,双膝跪地又一次拜倒在木晚身前:“有负郡主所托,还请郡主责罚。”
应木晚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咱们若谷堂也兴跪跪拜拜这一套了?”说完让开身坐在了首位。
廷三抿了抿嘴:“郡主一年前委以我来打前锋,却屡遭商行打压,没有收益已是难辞其咎,如今众分堂的收益都要来填补北地这个窟窿,郡主如何处置我都毫无怨言。”
应木晚瞟了眼蔡斌和玄一:“你俩搁那看笑话呢?把他扶起来,坐下说话。”
玄一和蔡斌也有点不忍心好友,两人一边一个架起来扶他起来,廷三挣扎不肯起,蔡斌有点无奈:“郡主都发话了,要死要活的劲儿等郡主说完事儿再使。”说完一把托起他按在侧面的长凳,然后和玄一入了座。
玄一实在忍不住,先点醒这个有点书呆子属性的分区掌事:“北地商行不比天子脚下便利行事,当初本就做着最坏的打算。临行前的议事你又不是不在,头前我们还说你小子比计划花出去的钱可少多了,我倒觉得你这一跪是向郡主邀功的!”
蔡斌听此言没忍住一笑,惹得廷三脖子涨红,手指向玄一:“你!”蔡斌拍下玄一:“别打趣他了,你知他做事最是严肃,计划书上的东西他哪个不是做得超出计划。”说完看了一眼木晚。
木晚两指掀起茶盖把浮沫朝旁边轻轻一拨:“怎么?还真怕我责罚他?倒在我面前演起戏来了。”说完指头一松任由茶盖不轻不重的掉落回茶杯上。
众人肃颜,廷三赶忙把桌上早已准备好的账本恭敬的推至她面前,决定先把请罪的事情放在一边,指着其中一个账本道:“这是这一年以来铺设的商铺,按照上京的产业,只开了布庄、酒楼、书阁这三家的分店,韩总督旗下的地方保护实不好再多铺设,商行进行的茶盐换来的马匹近三个月直接减少一半,城里最近也不太平静,探听到乌桓最近两个部族起了冲突,战事很可能再起。”
玄一轻蔑一笑:“不事生产,靠战争掠夺向来是他们内部转移矛盾的手段。”廷三继续:“轩德居最近也搞起了价格战,这次像是要跟咱们死磕到底了。郡主若让我放手一搏未必不能占据登州城商盟的一员,省下辛苦攒下的基业这般往进砸。”
应木晚抿了一口茶看向廷三:“嗯?你打算怎么做?”
“轩德居联合了易和斋,两方涉及的产业衣食住行比咱们只多不少,易和斋在上京的地位不必说,但在登州这个地方和咱们一样不是最灵的,轩德居背后却是北地说一不二的的登州提督军务总督韩继业,我们手上能打这场仗的银子只有两成,单打轩德居需要全部的两成、易和斋需要一成。”廷三的声音不自觉添了几分狠厉:“拿出一成打轩德,谁若再有下一步动作,剩下一成就置其于死地。”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停顿,大家都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玄一率先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廷老三儿。”蔡斌翻了个白眼:“还是听郡主怎么说吧。”三人齐齐看向迟迟没有发言的木晚。
木晚微微一沉吟:“计策是好计策,只是既我亲自前来,必然是要和气生财的,也不枉费我来这一遭。”说完从袖口拿出准备好的一张图纸:“先把这个放出去,试试水。”三人望去,之间图纸上是一个竹制枪杆的火铳,旁边又画着一处升级改造的金属制品,光看外形构造就比传统的竹制火统精妙了不少,内部构造只画出一小部分更是精巧不已。要说这三人跟随应木晚有些年头,却还是能被大德王朝的郡主震上一震,玄一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朝着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贵族花瓶求证:“假的吧?”而廷三此时此刻心情也是复杂,就算是假的,这个初出的图纸也够各方势力为之而疯狂了,不禁令人怀疑是不是玩的有点大了。
蔡斌因为一手经办此事,最开始他的表情不比这俩好看到哪里去,但此刻属于比较淡定的那个,甚至还有心情开开玩笑:“现在玄队长应该不会不满肖师父的分红远高于他了。”玄一可顾不上他的调侃,转头问向郡主:“拿这个试水?若他们跟呢?不跟又怎么办?”
木晚账本一页没翻的扔回给廷三:“自然是跟就被拿捏,不跟就量产。”
廷三也顾不上惊讶了,紧跟这场头脑风暴:“可是要下拜贴给韩总督?”
“不必着急,肉太肥也会让人觉得不真实,登州城和上京是完全不同的景色,我这一趟不能白来。”
众人心里门清,产业迟早会变身成为一块公主府护不住的肥肉,若想以后还能继续发展壮大又不会为他人做嫁衣,木晚此次北上势必要抱一颗大树,又得确保这颗大树没有能力变身成狼吞掉她,上京的一群老狐狸没有一个是吃素的,否则她不必千里迢迢冒着被暗杀夺业的风险来北地,在她还没有足够能力自保的时候她必须韬光养晦,寻求合作,上京只有人吃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出一条血路,换个赛道超车。
廷三亲自护送木晚至隔壁府邸休息,是北地独有两进出的四合院落,虽然不大无甚观赏价值,却胜在巧制,院落亭台都种有高大绿荫,私密性极强。最里面是休息的内院,廷三送到门口准备告退,木晚看着院落里费了心思的布置有些感慨:“先生。”
廷三有一瞬间的恍惚:“郡主,某既决定易名廷三,便是决心一直做廷三,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主子的这句先生我承受不起。如果这是郡主的惩罚,那我无话可说。”
“继续留在若谷堂做你的廷三也好,恢复士子身份参加明年大考也好,大考过后不论结果如何,继续跟着我......
或者另谋出路,我都会尊重你的意愿。”木晚看见银月笑嘻嘻的向她走来也被带动的笑了起来:“人的一生其实很长,风景也有很多,实不必为这微末的恩情所裹挟,况且这两年早已还清。你仔细想想,你的才华,你真的甘心吗?”说完留下他一个僵直的身影。
廷三有点失神,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不甘心,知道他堵着一口气事事都要做到超越完美,知道他被权力所毁只会比常人更向往迈向那个权力的中心,他以为他的不甘心已经葬死在心底,只一心一意报答这个给他前途的人,遇一明主,相信他,遇事放手让他做决策,错了不担心责罚,这一生就这样过算是美好的人生了吧。可现在这个他最不能忽略的人问他,你真的甘心吗?他不敢抬头看那离去的身影,原来他口口声声说的要一直做廷三,其实根本瞒不过这个洞若观火的女子。落日与余晖洒在他的背影上,让他此时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尊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