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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路见不平 ...

  •   涴北的入夏时节,白日虽已暖热得有了些许燥意,但夜风仍吹得人从头凉到脚。更不要说在山林中,夜露的湿重比之冬日实未有太多的改善。

      不过田常丰对此却毫不在意,他自小随父亲在山中狩猎,时常在山林中过夜,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此刻,他只拎着两壶酒,两只酒杯,独坐在一处孤寂的山坟前,自斟自酌。

      离开滨州城时太过仓促,未向父母辞行,还这么久不曾回来探望,实在不孝。恰巧今日护卫着商队经过滨州城,还要留宿一夜,这才借机请假外出,来探望父母。

      田常丰又饮尽一杯酒,笑道:“爹,孩儿最近的酒量增进不少,可不是您随便能灌倒的!”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清冷的夜空里远方野兽的嘶鸣。

      “娘,我跟爹这么久都没有痛快地喝一杯,您就别拦着了!何况明早一走,还不知道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田常丰又斟满两杯酒,将一杯倒在坟前,“爹,孩儿再敬您一杯!”

      酒滴在地上,被泥土吸收了去,只余下阵阵酒香。

      “娘,您放心吧!他们几个在成国公府里,吃的住的都很好,等下次我把他们带过来,您说不定都认不出来了。”田常丰说着说着,原本的笑意忽然不见,眼神一黯,愧疚道,“可惜我还没有找到大哥,一点消息也没有……爹,您也别太责备大哥,他不过是一时糊涂,我相信他已经知错了。我已经告诉杜婶他们,要是见到大哥,千万让他到成国公府找我们。娘您也不用担心,大哥从小就机警,决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幸亏这深山之中人迹罕至,否则似田常丰这般在坟墓前自说自话,被人看见了,不吓个半死才怪。也正因为如此,田常丰一改平日的沉默寡言,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唉,娘——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就算我想成亲,也要有姑娘能看上我才成啊!何况长幼有序,大哥都还没有成亲,怎么也轮不到我!”田常丰边说边笑边喝着酒,心中难得如此怅然。

      忽而,远处隐约传来女子的呼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并不在意,可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奇怪,夜半三更的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呢?

      田常丰放下酒杯,提起佩剑,循声而去。

      ******************

      “哈哈哈……看你还能往哪跑?”一名壮汉提着大刀,一步步逼近一名衣衫凌乱的女子。

      “不要过来!”女子惊叫着再退两步,身后已是万丈悬崖,无路可退。

      “哈哈,老二,你听见没,人家让你不要过去!”另一名壮汉也大笑着凑上前,“美人儿,你看不上我二弟,是不是想跟我快活快活?”

      “大哥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您不能一个人吃独食,让我和二哥干瞪眼吧?”又一名大汉也跟过来,将女子团团围住。

      女子瞥了一眼身后的悬崖,又环视眼前三个不怀好意的大汉,吼道:“若是我死了,你们回去也无法交差!你们要是再过来,我立即跳下去!”

      “哈哈哈——咱们兄弟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让你死呢?你就别做无谓的挣扎了,那么深的悬崖摔下去,你那漂亮的小脸蛋可就开花了!就算不怕死,又何必选这么丑的死法呢?要是跟着咱们兄弟,不但活得舒舒服服的,还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正中的壮汉丝毫不以为意,继续上前。

      “呸!凭你们那副德性,母猪都不会跟你们!”女子目光一凛,怒道,“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话音未落,女子纵身一跃,跳下悬崖!三人再想上前阻拦,已然来不及。

      女子紧闭双眼,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心中绝望道:“爹,娘,大姐,对不起,我不能为你们报仇!老天爷,求您睁开眼睛看看吧!保佑我就算是化鬼成魔,也要手刃仇人!”

      忽觉腰间一紧,似是停下了下坠之势,女子茫然睁开双眼,只见一名青年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扒住悬崖上伸出的一棵小树。还未等她回过神来,青年纵身一跃,拉住一条树藤,轻踏几步飞窜上了悬崖。

      悬崖上的三人没料到女子真的会跳下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此刻见她被人救回,不由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又戒备起来。这么轻易地就把一个大活人从空中拉了回来,这个青年还是有点真本事的,不能太轻敌。

      “朋友,这丫头是我们老爷的侍婢,偷了府里的钱财逃出来,我等奉命将她抓回去。若是就这么死了,我等真不知该如何向老爷交代。还要多谢朋友出手相救。”一名壮汉先拱手一揖道。

      “胡说!你们害死我爹娘和我大姐!还一路追杀我到这里!我……”女子情绪过于激动,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瘫倒在地。

      青年手臂一紧,将女子扶住,冷声道:“偷窃不过是小罪,就算要抓人也可以通知官府,自然有官府会发布公文追捕。而你们却一个个手持兵刃,威逼一个弱女子,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小子,我们大哥客客气气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另一名壮汉大刀一晃,上前两步,“你乖乖把那个丫头交给咱们,咱们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话音未落,三人立时横刀散开,将青年和女子围在当中。

      对方均非善类,人数更占优势,况且还有自己这个累赘,就算这人再厉害,只怕也难以全身而退。人家好心救自己,怎么能拖累人家呢?女子深吸几口气,拼尽全力才挤出几个字来,“别管我,你快走!”

      望着怀中几乎昏厥的女子,青年心中不禁好笑,自己被小看了,怎么办?

      “放心,没事!”青年淡淡开口,佩剑出鞘,横在胸前,冷然道,“你们是要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不知为何,原本紧绷的心弦在听到这平静的声音后,霎时间松弛下来。女子安心地闭上眼睛,嘴角不自主地扬起,靠在那结实的肩膀上,仿佛世间的一切均与自己无关。身子随着他的动作旋转、俯身、跃起,没有丝毫的恐惧,没来由的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没事了!”

      女子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三名壮汉均已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回过头来,望着那张棱落分明的脸,轻声道:“谢谢……”

      随后,心中一松弛,失去了知觉……

      ******************

      田常丰望着床上躺着的女子,微微皱起眉头。

      从昨晚将她带回来之后,她便一直昏迷到现在。请来的大夫说只是惊吓过度,加上受了点风寒,喝下药好好休息一晚就会好的。可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却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不知为何,他心中就是放不下,觉得她醒来后若是见不到自己,一定不会安心。所以,商队一早就离开了,他却还留在这里。

      女子微微转了下头,似是转醒过来。田常丰心中一动,凑到床前,正对上女子的睡颜,这才第一次得空暇仔细打量起她来。几缕青丝散在苍白的脸上,秀眉微微蹙起,脸颊上挂着几道早已干尽泪痕。

      她哭过?是啊,如此一个弱女子,被几个鲁莽的大汉追杀,不知跑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几乎丢掉性命,哭——是理所当然的。

      思绪越飘越远,待到回过神来时,他已伸出手,想要将那些碍眼的泪痕抹去。可当他的指腹触到那一丝光滑时,一双迷蒙的清澈眸子,正映入眼底。

      腾地收回手,田常丰几乎跳着退了四五步,背着昏暗的油灯,极力掩饰脸上泛起的暗红。

      女子的视线似是穿过了他,也越出了这房间,望得很远很远。好一会儿,才收了回来,继而奋力欲撑起身子,可努力挣扎了几次,却没有一丝力气,只能放弃。

      田常丰窘得始终没有再靠近一步,半晌才道:“姑娘……要喝水吗?”

      女子闻言又抬起眼,微微点点头。田常丰如获大赦,匆忙倒了杯清水,喂她喝下。

      “这是哪里?”喝下水后,女子似乎恢复了一些气力,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着。

      这场景实在是似曾相识……为什么自己救起的女子醒过来,都不会先问问自己是谁,反而是问身处何地?为了教育好弟弟妹妹们,他已经习惯了在人前板起面孔,所以他并没有一张亲切无害的脸,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但却为何总能轻易得到别人的信任?田常丰脱口道:“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旋即道:“是妾身失礼了,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田常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话问的,就像是急着宣告自己的善举,等人感激报答似的。“在下田常丰……这里是滨州城内的玉心楼,是在下雇主的产业,姑娘可以安心休养。”

      “多谢恩公!”女子颔首致谢后,屋内又陷入了一片沉默,气氛越来越尴尬。

      “恩公……”

      “姑娘……”

      两人同时开口,旋即一愣,又都止住了话头。屋内陷入更深的沉寂,终是女子打破僵局,轻道:“恩公为什么不问我的来历?既然见到我被人追杀,难道不怕被牵连?”

      “姑娘不是也没问我的来历?难道姑娘就不怕我意图不轨吗?”话中原本玩笑的意味居多,但田常丰板着一张脸说出来,却令人猜不透话中的含义。

      觉察到女子闻言后身子微微一震,田常丰才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姑娘请放心,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如今姑娘既然已经醒了,在下也就放心了,不知姑娘欲往何处?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我……”女子听闻此言,顿了片刻,眼眶渐渐泛红,“家父家母都已被人害死,家姐也未能逃脱,想必凶多吉少……妾身已是无家可归了……”

      田常丰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道:“那……姑娘有何打算?”

      女子眼中满布恨意,轻轻咬着下唇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妾身就算粉身碎骨,也定要手刃仇人!”

      “可你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这样去报仇……无异于白白送死!”

      “即便是送死,也一定要去!”

      “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让你去自寻死路!”田常丰皱起眉头,女子毅然决然的神情令他心中有股莫名的烦躁,“相信令尊令堂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为报仇而枉死!”

      女子微微一颤,那平静地声音缓和了她眼中的戾气,缓缓转过头,温柔的目光望进了他的眼底。“恩公请放心,妾身虽然只是个弱女子,却非是有勇无谋之辈,断然不会枉送性命!若是老天见怜,得以全身而退,妾身余生愿为奴为婢,以报恩公的救命之恩!如若不然……妾身来生结草衔环,也定要报答恩公。”

      她,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没打算能活着回来……

      这是人家的决定,自己根本没资格阻拦。可为什么会隐隐觉得不舍?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他,假若此刻放开她,今生今世,将再无缘相见……

      自己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真是的,这怎么可能,见面还不到两天,话都没说几句,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充其量只是有好感,怎么会是喜欢呢?不,连好感都不是,只是出于同情,对,同情她的遭遇而已!救人救到底,怎么能看她去自寻死路呢?对,一定是这样……那么,究竟要如何才能将她留下?

      “你……太忘恩负义了!”田常丰摇头叹道。

      “恩公……何出此言?”女子愕然望向他,眼中满是疑惑。

      田常丰冷声道:“你明知去报仇是凶多吉少,却还一意孤行,分明是不想报答这救命之恩。既是如此,又何必假惺惺地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倒不如直接说你要欠着这份恩情,根本不准备还!”

      “难道在恩公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女子眼神微微一涣,声音都颤抖起来。可笑自己还那么天真,以为这世上会有施恩不图报的人……

      “你若就这样离开,没错,你就是这种人!”田常丰却没有发觉女子的异样,故作气愤地别过脸去,一心思虑着如何令她改变心意。

      “不错,忘恩负义……” 女子惨然一笑,沉吟了半晌,缓缓伸出手,褪下了自己的衣衫,“的确,我应该先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才对……”

      “没错!你——”趁她有所动摇,一定要劝服她先打消报仇的念头。田常丰转回头,却被眼前的光景吓了一跳,慌忙背身退开,“你这是做什么?”

      “妾身身无长物,除此之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报答恩公!”女子声音凄然,讽笑道,“恩公难道是嫌弃妾身吗?妾身仍是清白之躯,恩公大可……”

      “不!”田常丰怒吼一声,“姑娘不需要如此轻贱自己!我没有这种意思!”

      “是吗?”女子轻声冷笑道,“那恩公是什么意思?妾身可不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报恩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我……我家里弟妹众多,我常在外面……你要是想报恩,就跟我回去,替我照顾他们!”田常丰不敢回头,只是背着她,但脑中却难以遏制地幻想着身后的景象,挥之不去。

      女子微微一愕,茫然道:“你要我跟你回去……照顾你的弟妹?”

      “是。”田常丰点点头,“我可以负责安排你的吃住,但不会付你工钱,就当是你的报恩!”

      “既然是恩公的要求,妾身理当遵从。但不知恩公认为,这个恩情需要偿还多久?”田常丰看不到,女子凄然的眼中,多了一丝期盼。

      田常丰不答反问道:“你已经想到要怎样报仇了吗?”

      “暂时还没有……”女子咬着下唇,决定撒一个谎。

      田常丰急忙接道:“那就先跟我回去,等你想到报仇的法子,再商量何时离开也不迟!”

      又是一片沉寂——沉得惹人烦闷,寂得令人焦躁。

      半晌,女子轻道:“就依恩公所言!”

      “那就这么说定了!”田常丰心中松了口气,迟疑了片刻,才尴尬道,“姑娘你……可以将衣服穿上了……”

      “是……”女子羞怯的应过后,传来一阵穿衣的悉索声。

      天啊,自己又在想些什么?田常丰甩甩头,抛开脑中的联翩浮想,清了清嗓子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妾身名叫袁子盈。”女子幽幽开口,“恩公若是不嫌弃,叫我盈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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