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生存手册》Joysang

30、缝嘴新娘（18）

　　那名小厮说漏了嘴，许问才知道什么叫双生子，这是以前没人给他讲过的，他一直以为，这位蒋少爷只是因为碰巧与他容貌相似，当时年纪小，压根没往亲人的方面想去。

　　原来那个人是自己一母同胞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哥哥。

　　他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后来，蒋少爷也知道许问已经得知他们是亲兄弟了，便不再多加掩饰自己的做法，而是光明正大地给许问塞银子，把自己的书籍带给许问，有好吃的也会偷留一份派人拿给许问。

　　许问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模仿蒋少爷的一言一行的，表面上还是与蒋少爷兄弟怡怡，其实内心的不忿与嫉妒日益增加，尤其是听说蒋少爷与蒋家人出行踏春而无法来找他的时候，许问心里面恨不得蒋少爷马上暴毙，自己取而代之。

　　蒋少爷与许问这样的互动一直持续了六年，许问付出了比寻常人许多倍的努力，因为他知道只有学习才是他唯一的出路，他不断地汲取知识，学习礼仪，从一个自卑、平时不敢抬头与他人对视的人脱胎换骨成了风度翩翩的君子。

　　他不再做搬运工，而是早早地去了一家私塾当教书先生，只不过，他常年是蒙着面的。

　　因为此时的蒋家公子，已经获得了不少成就，早已在京城中名声大噪。

　　他考上了状元，又因背靠蒋家大山，本身就有世袭的官位，起点便是极高的。

　　为了不让人认出来，许问常年出门都要蒙着脸，他只要在这里生活，蒋家少爷便没有办法为他谋得一官半职。

　　但即便是这样，许问也不肯走，蒋家少爷以为他是念及兄弟情，便在吃穿用度上大大款待这个弟弟，心里想着就算没有官场的道路走，自己也可以养着弟弟一辈子，当个有钱的闲散哥儿。

　　但只要饱读诗书的男儿，心中必定有个英雄梦，看着这国家的大好山河，人人都想出一份力名留青史，为何别人的做到的，自己做不到？许问认为，自己并不比自己的哥哥差。

　　在日复一日的妒忌中，许问终于产生了最后的念头：把哥哥杀了。

　　从小在动物堆长大的他，拥有了一种特别的能力，他能观察动物的情绪，以及懂得如何命令它们。

　　在他后来长大去山上的放养的时候，曾经被他碰到过一只小猴子。

　　他一开始以为只是一只与母亲走丢的猴子，它非常的聪明接接近人类，许问与它成了好朋友。

　　它虽然不会说话，却是真心对许问好，许问是能感受出来的，小猴子去深山里捕捉的野兔或者爬树摘的浆果，在好一段时间里面成了许问活下来的生命之源。

　　他们逐渐建立起了丰厚的友谊。

　　小猴子很聪明，因此很少会受伤，少有的一次是它躲了起来，好几天都没出现，许问纳闷担心之下在山里寻了它整整一天，才在一个潮湿的山洞里发现了身受重伤的小猴子。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还是人竟如此残忍，硬生生地把小猴子的背部划开深深的一刀，里面甚至已经能看到白骨。

　　许问当时吓坏了，但再怎么吓坏，也知道小猴子需要及时就医，但他是只是一只小动物啊，在这个世道，生病的人遑论还非常多，更别说里面还有许多没钱就医的，他一个破小孩抱着猴子出去，身上也没钱，且从小生长的环境里人们冷漠且无情，他已经能想到大家是如何围观小猴子，并且骂他一只畜生都要带过来丢人现眼，这不是比人高贵了吗！

　　更何况，嬷嬷肯定会把他一顿死里揍，说不定还会把小猴子卖给驯兽人。

　　许问便快速地小心翼翼抱起小猴子，把他安置到了羊圈里后，便下山去找到一个山村大夫，把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给卖给了他，虽然开了几道药后，他自己又上山采了许多疗伤清热解毒的药，捣成了药泥给小猴子敷上且包扎好，熬好的药也给小猴子喂了下去。

　　他几乎两天两夜都没合眼，但一滴眼泪愣是没掉，哐哐地没日没夜照顾它，小猴子是他童年最珍贵的玩伴，他不想失去小猴子。

　　后来小猴子在他的照顾下，身体终于有了起色，许问这才抱着小猴子哇哇大哭，“你快抱抱我哇——”

　　小猴子伸出爪子碰了碰许问，示意他我背上有伤，动不了啦！

　　许问又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后来许问即便是遇到了哥哥，也没把小猴子的事情分享出去，因为他只想小猴子有他一个朋友。

　　直到后来在书上才看到，原来它已经不是猴子了，它比猴子的智商高，行为更加接近人类，它有另外一个别称——猿。

　　许问那时候便渐渐地下意识去更加系统性地培养猿的行为，并利用猿成功捕捉的一只狼崽的牙，做出了一只只有猿才能听懂的哨子。

　　猿非常地听话，很快就听懂了许问发下的指令，而许问也开始让猿替他办事。

　　后来的事情，便是许问指使猿杀了自己的哥哥，自己取而代之。

　　许青棠盯着许问脖子的獠牙，久久没出声。

　　许问呆呆地坐在地上，自嘲道：“最可笑的是，等我替代了哥哥之后，那两个老不死地很快就发现了，但是他们居然一声不吭，是因为当时的我接替了哥哥的位置后，我提出的军事方案，被天子采纳了，蒋家那段时间可别提多风光。”

　　还有这样的事？许青蛙皱眉看向凤阮，只见凤阮对她点了点头。

　　“后来他们两个开始在我面前有意无意都抱怨夫妻双方的不好，隐约埋怨对方丢了一个孩子。曾经对我爱理不理，冷漠十足，现在却又表现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真是可笑，我曾经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去抗衡的原因而被丢弃，所以曾经的我价值不高，现如今我比哥哥能干，他们同样地在我面前露出了丑陋的面孔。”许问自言自语，“可我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狠下来心不去追究哥哥的死，只会在背后搞些什么少女祭祀，还害死一干少女，我就知道，原来蒋家每一个长大的孩子，身上都是带着父母的利息的，只要将来能还，无论是谁，用什么手段，只要能还，一切都是可以的。”

　　但哥哥，其实还是被照顾得很好，他很干净、纯粹，许问觉得，自己身上流着的，才是蒋家人特有的冷漠与自私。

　　“你太贪心了。”许青棠道。

　　“贪心？谁没有？这不就是人性之恶吗？”许问眼扬起一边嘴角，明明是个阶下囚，像个胜利者似的看着许青棠，“你以为哥哥没有吗？只不过是富恶与穷恶的区别罢了。”

　　钱，才真真是不容易暴露人性之恶的，它反而更能掩盖人性之恶。

　　可是穷就不一样的，没有了钱的掩盖，穷的恶，只能赤身暴露在大众的目光下，这种感觉，许问是在太懂了。

　　哥哥在天子看不到的地方，建立起一座堪比皇宫的别院，里面采用的宝物甚至比天子用的还富丽堂皇，要是被捅出去，这可是杀头的大罪，那又如何？他们蒋家有钱啊，只要银子给足了，谁敢把这件事捅出去？而他呢？

　　他从小就把做散工的钱全给了那个老太婆，还连饭都吃不饱，有一次实在饿得没办法，连喝水都无法充饥的情况，他去邻居的狗盘里偷拿了一块冷掉的馒头，一口未吃被邻居发现了，继而报官，但当时的官员念在他年纪小，便处罚了他扫七日的衙门便算了，可邻居不死心，家里又是经商的，富派得很，便给了几钱银子村里的大嘴婆，把事情闹得满村人都知道。

　　他还记得，当时邻居跟那位官员说，家里狗都不想吃的，这样一个小孩居然也要偷，是多么的下贱啊！

　　惨，才是恶的包装！

　　偷一块冷掉的馒头，它是恶，但相比与蒋家所做的，它的恶算大吗？与邻居家狗吃的食物相比，它算大吗？

　　但正因为他惨，他无人可靠，他没有时间去包装自己的谎言，所以他这点小小恶就被无限放大，以至于后来一直被人诟病，提起许问，所有的第一潜意识之下——他是个小偷。

　　也没有人在乎他偷的是不是狗吃的，也没人在乎有多下贱，只记得，许问他就是个小偷。

　　难道就因为他穷！所以我的每一点都被放大，所有人都要来抨击他吗！

　　所以等许问坐上哥哥的位置后，便大肆地享尽荣华，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他所干得坏事，使得手段，只要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许问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了，“没错，人性经不起考验，而穷人更甚。富人的手段太多了，可以掩盖、粉饰甚至颠倒黑白，而穷人或者普通人，错就是错，甚至因为对群体的有色眼光，那些小小的错误会被明明白白曝光于大众，还会被无限放大，而富人做的事却可以通过不择手段来无限缩小。哥哥用钱买到了自己作恶的权利。而穷人没有钱，穷人的恶没有钱去买单。”
　　许青棠打断他：“作恶永远是作恶，不被暴露出来的恶难道就不是恶了吗？你不要再为自己找借口了。”

　　许问却道：“人都是心怀恶念的，但是富人可以用物质财富包装自己的恶念，蒋家对外做慈善，背地里谁知道他们会这样呢？”

　　此时凤阮道：“天子早就知道了。勿以恶小而为之，蒋家这些年所做的，天子暗中都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可惜世上自诩聪明的人向来不少，一时之间没来的惩罚，反而会在往后的岁月里，愈发累积得多，到时候即便是后悔，也是无法补救了。”

　　许问已经像听不见似的，他拿起獠牙吹了一下，道：“我知道我要死了，可以请你们替我好好照顾它吗？”

　　毕竟，它只有我，我也只有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