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时男学》金色海底潭

28、烈焰

　　…………

　　年幼的泽将桌洞里的所有书，一本一本的塞到背包里。

　　“你怎么还没有收拾好？大家都在等你，不然没法去春游了。”

　　桌子前站立的三个人的影子汇在一起，笼罩在泽的身上，让他更加慌乱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马上…马上就好了……”他小声地说着，然而下一秒，一本笔记本就从他颤抖的手里脱落，掉在了地上。

　　“笨手笨脚！”

　　站在左手边的紫头发同学抱起了胳膊。笔记本正巧掉落在他的脚边，泽伸手去捡，对方却抬脚狠狠踩在了泽的手上。

　　疼痛没有让泽发出声音，他咬着下唇，迅速地抽回了手。

　　他低头，看向依然被踩在脚下的本子，它没躲过被留下一个脚印的命运，而作俑者也没有挪开脚的意思。

　　“你还在磨蹭什么呢？”这次是右手边的人，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催促。

　　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自己拿不回自己的东西，他也没有勇气去反抗——在很早的时候他就试过了，结果只会让他更加惨不忍睹。

　　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面前的、站在两个同学中间的人。

　　如果说有谁能帮助自己，那就只有他了。

　　然而，这几乎是最后的渴求，依然和以往的每一次没有区别。

　　拼了命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只是熹微的光点。这抹光只是停留在原处，从来没有照射过来。

　　而自己的期待呢？只会被黑暗所吞噬。

　　吞噬自己的黑暗从来不会被他看到，他对所有黑暗都视而不见。

　　明明自己和他相识的时间比班里所有的同学都要早，无论怎么想，他们，他和枡寻，都应该是“朋友”。

　　枡寻的注意力反而一直在自己的桌面上——他伸出手，将泽的笔袋拿了起来：“咦，你什么时候换铅笔盒了？”

　　一边的同学笑起来：“你不是大少爷吗？怎么还用这种劣质品。”

　　“…上一个，被你们扔掉了。”泽的声音很小，他也不能确定其他三个人能不能听见。

　　泽的父母对他的开销管理很严格，每一笔花销都要记录并且上报。泽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不然会受到严苛的惩罚。

　　他的女佣也清楚这一点，所以给他亲手制作了这个铅笔盒。

　　不过没人像泽一样在意这些。

　　远处的坏家伙向着枡寻摆手，喊着也要看看那个笔盒。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铅笔盒！泽用可以称得上可怜的眼神看着枡寻，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祷着对方可以阻止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然而那个坏家伙只是挥着手，大喊“扔给我”，他视为“同伴”的枡寻就将自己的东西抛给了对方。

　　——他们吵闹着，包括枡寻在内，他们让这个笔盒在他们的手中抛来抛去——泽想要跟随着轨迹去抢夺，但这只让他们笑得更加得意。

　　为什么连他也要这么做！泽在抢夺间，被其中一个孩子刻意绊倒，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在笔盒又一次被扔给枡寻的时候，他好像分了神，导致笔盒摔在了地上。

　　戏弄泽的同学们散开，像看笑话一样的打量这个笔盒的主人。

　　而在这种时候，哪怕正是他最先把泽的东西当作玩物一样对待，但他，枡寻，反而站了出来。

　　他蹲下，捡起经过了无数个人手的笔盒，递给泽：“还好没有摔坏！你没事吧？还给你。”

　　泽没有出声，他只是摇摇头，只是默默地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回来。

　　其实他的膝盖和手掌都被磨蹭出了血，只是他的注意力全在对“好友”背叛的仇恨上。

　　……后面的经历更不用说。枡寻被其他人簇拥着，享受着春游活动与欢笑，而泽只能跟在他们的后面。

　　但哪怕只是远远的观望着，那些讨厌鬼依然没有放过他。

　　他们过来一边嘲笑着泽，一边打翻了他的盒饭。

　　难道要去喊那个家伙帮忙吗？被饭盒扣在头上的那刻，泽的脑海里还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枡寻看上去和他们关系很好，不一定会向着自己。

　　而且，如果这些事被这些坏人含糊过去的话，下次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并且又拿出那个称呼——只会向枡寻求助的跟班。

　　最后，饭菜全都撒在了泽的头上和身上，欺负够了的同学看着泽空空的双手，大笑着离去。

　　太阳落下山，和那些家伙告别后的枡寻挥着胳膊向泽跑来，但是这次泽没有像往常一样等他，反而迈开腿跑了起来。

　　“喂——等等我！”枡寻跟在他后面大喊。

　　怎么可能会等他！以前的事情，泽还可以当作是那些家伙藏的太好，枡寻并不知情，但今天，枡寻主动去把自己的东西当成玩具，也能是不知情吗？

　　只是泽跑的没有枡寻快，后者一个飞扑，把他推倒在地。

　　“你怎么跑那么快！”枡寻坐在泽的身上，“我说！我们今天看到了好多好玩的东西，你看到了吗？比如说——”

　　泽没有等枡寻说完，就把他从自己的身上推了下去，然后站了起来，自顾自地低着头往前走。

　　枡寻没有留意到对方的心情低落，该不如说，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没注意到过。

　　枡寻还在自说自话：“…还有啊！过两天的运动会，你知道隔壁班那个大个子说了些什么吗？真的很猖狂！我到时候肯定会好好教训他一次！”

　　见泽没回答，枡寻小跑到他面前：“你忘记了吗？就是那个考不过我，还骂我的那个！当时我还把他揍了一顿。我会让他知道，不仅成绩他比不过我，就连跑步也跑不过我！”

　　枡寻的成绩很好，体育也很厉害。泽承认他有说这话的资本。

　　“…嗯？你说什么？”

　　枡寻探过头，停下了自己喋喋不休的话语，看着泽。

　　可是泽什么也没说，所以他摇了摇头。

　　“你没说话吗？我最近好像总能听到奇怪的声音…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还有的时候像是小孩在哭。”

　　枡寻挠挠脑袋，一对金色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泽没有把这句话当回事，枡寻总是有点神经兮兮的，还爱开些奇怪的玩笑。

　　他一路上保持着沉默，听着枡寻一刻不停地话语，最终走到了家的门口。

　　“对了！”枡寻在他进门前喊住他，“我们今天不是还要和烈焰玩嘛！你快点吃饭，我等会过来找你！”

　　泽最终还是向着枡寻点了点头。

　　————

　　偌大的别墅内，冷清清的，在父母不在家的时间里，只有泽和女佣在一起生活。

　　父母说，太多的佣人会惯的泽没有自知之明，只需要有一个人照顾起居就够了。泽此时也在庆幸这个决定，人太多了，反而才不像家。

　　女佣将晚餐端上桌子，饿了一天的泽很快便开始狼吞虎咽，直到听到女佣说，多吃些能摄取更多的营养，少爷以后一定会长得很高吧，泽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没憋住的泪珠掉进了饭里。

　　“…以后……长不高了，怎么办……”

　　见到女佣急切的抽出几张纸，泽立刻抢先一步，用手抹掉自己的眼泪。

　　因为那些坏家伙，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午饭了。

　　而他所就读的小学，也算是有钱人才能上的，就连周末也没有休息的假期，每天每天，泽都只能饿着肚子。

　　这样还能长高吗？只要赶紧长高的话，就可以不会被欺负了吧，就像其他班的那个大个子一样，除了枡寻，没人敢和大个子对着干。

　　女佣为泽擦干净脸，安抚着：“一定会长高的，也会变得很厉害。”

　　坐在泽旁边地上的狗站起来，像是察觉到主人的心情，用脑袋蹭着他。

　　泽用手摸着狗狗的脑袋，哽咽着发出“嗯”的声音。

　　他要多吃点，把中午没吃的份也吃回来，这样才能快点长高，变得强壮！

　　用过餐后，女佣把泽和狗狗烈焰送到门口，枡寻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泽一只手拽着烈焰的绳子，另一只手在枡寻的眼前晃晃，面前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表现出一副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哇！你吓死我了！”

　　“你在发呆吗？”泽歪着脑袋。

　　“发呆是指什么都不想，可我在想很多哦！”

　　也许小孩是不记仇的。虽然仍有些顾虑，但泽知道，只要是在只有他们两个的环境中，枡寻还是他的好朋友。

　　“比如什么？”

　　“…比如，”枡寻停顿了一下，“大人为什么总可以做到，上一秒对别人还很开心，下一秒对待我们的时候就会凶得可怕。就像两个人一样！”

　　泽也深有同感，他的父母也是，明明打电话的时候还在柔声细语的和对面的人说话，一旦挂掉电话，立马就变成了面目狰狞、可怖的恶鬼一样。

　　他们漫无目的的一边和烈焰玩耍，一边走到了附近的河边。

　　一般很少有人会来到这附近，可以松开链子和烈焰一起玩一会，说着，泽拿出了为烈焰准备的飞盘。

　　“我也想养只宠物。”枡寻拿起飞盘，向着远处丢了出去。

　　“你的爸爸妈妈会同意吗？”

　　“他们说不同意。不过，你的爸爸妈妈本来不是也不同意吗？”

　　泽摸摸烈焰的头，以示它把飞盘叼回来的奖励：“他们觉得，养烈焰是浪费时间。不过阿姨说服他们了。”

　　“可我没有这么好的阿姨。”

　　又玩了几次，当枡寻再次从泽的手里接过飞盘，却没有立刻的扔出去。

　　“也只有她和烈焰会陪着我了。”

　　泽蹲在枡寻的旁边，看向前方，却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飞盘脱手，飞向远处的那一刻。

　　他抬头看向对方，枡寻动了动胳膊，终于扔了出去。

　　只是这次的方向并不是前方，反而偏了一些，划过河面上方——烈焰向着飞盘飞奔出去，跃起，掉入了河中，溅起一朵水花。

　　“…烈焰！”

　　泽惊慌失措的跑到河边，没有迟疑，直接跳了下去。

　　可他自己也不会游泳。在呛了好几口水后，被烈焰咬着后衣领，这才被拖上了岸。

　　泽跪在地上咳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张开双臂抱紧了烈焰：“…原来你会游泳啊。”

　　直到泽浑身湿漉漉的爬上岸来，枡寻才跑了过来。

　　他好像有点神情恍惚，不过他很快摇摇头，向着泽伸出手：“没事吧？”

　　“为什么……”泽没有握上对方。

　　“因为…大部分狗都是天生会游泳的，我想试一下。”

　　因为这个理由？泽感觉对这个好友有些失望。

　　回去的路上，泽没有再和枡寻说一句话，而一向话唠的枡寻也没再出过动静。

　　当泽带着烈焰回到家时，一抬头，却撞上了此时此刻最不想撞上的人。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坐在大厅的女人没有抬头看泽一眼，语气冰冷的可怕。

　　泽感觉寒意侵蚀了整个身体，他手中的栓绳无意识中掉落在地上。

　　他们不是说今年不回来了吗？

　　“还把狗带到家里。”女人瞥了泽一眼，正是这一眼，预示着之后更可怕的结果。

　　“你身上怎么湿了？”

　　话一出口，顿感不妙的泽颤抖着后退了两步，他转身要跑，却正好撞到另一个男人身上。

　　还没等泽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就落在了脸上。

　　来自成年男人的一掌打得泽脑袋嗡嗡响，他捂着脸，跌坐在地上。

　　“第一点，在室内不能随意乱跑。”

　　“第二点，受父母惩罚，要乖乖站好。”

　　泽用手撑着地，重新站了起来。

　　听到动静的女佣从洗衣房跑了出来，她看着泽脸上的红印，立马明白了此时的情况。她想要劝阻两位主人，才刚开口，就被泽的母亲打断。

　　“来得正好，”母亲示意她和泽都站过来，“我说过什么来着？”

　　“少爷放学后，要留在家里学习，不能随意外出。”女佣低下头。

　　母亲的视线落在泽的身上：“养狗的条件是什么？”

　　泽咬死了嘴唇，他知道，他已经犯下了父母眼里不可饶恕的大罪，他的双臂和双腿都开始发抖，他害怕，他害怕自己违反和他们的规定后的结果。

　　父亲向着女佣发号：“把它牵出去。”

　　“不要！”

　　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大喊着，想要扑过去把烈焰护在怀里，泽知道，父母的意思就是要把烈焰给杀死，他不能失去烈焰。

　　只是，父亲只是一伸手，就拽住了泽的后领，让他动弹不得。

　　“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教他的？”父亲见女佣还没动弹，语气里也带上了点怒意：“顶嘴，反抗，还学会了违背父母的教诲？”

　　“不想干就别干，我们家不缺应聘者。要干，就根据我们家的规定来。”

　　女佣很快就明白了女主人的意思，她不得已的转过身，举起胳膊，向着泽的脸挥了下去。

　　在巴掌落下的那一刻，泽好像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的泪花。

　　“不立刻回答父母的话，五个，顶嘴，五个，放学后擅自出门，二十个。”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老师给我打了电话，成绩退步三名，三十个。不打完不许睡觉。”

　　话毕，母亲拿出电话，走上了楼，而父亲则是拽着烈焰走出家门。

　　知道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烈焰，泽腿一软，绝望又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女佣一边哭着道歉，一边再次举起了右手。

　　…………

　　夜里，泽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房间，衣服都没换，便倒在了床上。

　　女佣的下手收敛了力气，几十个巴掌下来，泽甚至感觉都不如父亲的一掌重。

　　他躺在床上，瞪着紫色的瞳眸，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好像听到了烈焰的惨叫声，这声音拧的他心脏生疼，疼的好像自己也要跟着烈焰一起走了一样。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多久，泽最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