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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萦碧馆立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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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庆宫外早有十二个穿绯色衣袍的内监侍立在一顶青色做底饰以泥金色鸾鸟图案的软轿旁恭候。见我出来了,侍立在轿门一侧的内监上前一步为我打起轿帘。我坐进软轿,刚才宣旨的司礼太监叫一声“起”,软轿被抬起,在内监的簇拥下,引着我往居住的宫室走。
出了延庆门,过了御街从永巷往东转去。永巷两边朱壁琉璃瓦宫墙如练,宛转延伸。
过了怡和门,又走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停在一座殿宇前。司礼内监上前打起轿帘,弓着腰扶我走出轿来。我抬头,宫殿的匾额上蓝底赤金书有三个大字:怡和宫。
怡和宫是个三进的院落,现下也并无主位。前院正殿为蕊珠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殿内正中悬先皇亲笔书匾额“明而普照”。
中院正殿为怡和宫,面阔五间,进深一间,黄琉璃瓦硬山顶。殿内明间与东、西次间均以紫檀雕花槅扇分隔。
后院正殿就是萦碧馆,两侧有耳房及东西配殿。萦碧馆面阔五间,进深一间。梁枋饰以苏式彩画,门为万字锦底、五蝠捧寿裙板隔扇门,窗为步步锦支摘窗,饰万字团寿纹。萦碧馆前院绕着一池清波,名曰:萦碧池,池子不大却波光凌凌。池边有两株老杏树。虽不是春令花时,现在杏树上结着的杏子青黄相间,当微风拂过枝头,它们仿佛顽皮的孩子抓着树枝荡秋千,极是可爱。与杏树间杂而植的是三株高大的垂柳。时值初夏,柳枝上柳叶繁茂,翠色的枝条倒映在清凌凌的池水之中,清凉惬意。碧水萦碧树,碧树环碧水,一切美不胜收,让人如置画卷之中。
我在院中静静地站着,凝视这一泓碧水,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唤我“小姐”,欣喜的转过身,见紫陌紫欣和一众宫女内监立在回廊前,朝我甜笑着。这十数日里,她们也在内务府中学习宫中的规矩。我微微颔首,道:“进去说话吧。”
萦碧馆正间设地平宝座、屏风、香几、宫扇,上悬“有容德大”匾。东侧用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西侧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将正间与东、西次间隔开,东西次间与梢间用隔扇相隔。殿内东次间匾曰“德成柔顺”,这便是皇帝驾幸时接驾和休息的地方。西次间为我平日里休息的地方。
紫欣扶我在正间坐下,又端来我在家时惯喝的花果茶,然后和紫陌侍立两旁。怡和宫执事内监李重建和掌事宫女南卉领着三名内监并四名宫女从正间小门进来,给我叩头请安。“奴才怡和宫正七品执事李重建,率小安子、小勇子、小毛子叩见影贵人,愿贵人吉祥。”“奴婢怡和宫正七品婉侍,率小怜、小芷、泉儿、采儿叩见影贵人,愿贵人吉祥。”
我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并不答话,只拿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一众人。
李重建额头尖削,两颊的肥肉倒挂着,像是个压扁了的葫芦,一双吊三角眼里透着圆滑;掌事宫女南卉的面如银盘,鼻子和嘴唇的轮廓都很周正而纤秀,看上去是个稳重老练的人。
我又闲闲地喝了一口茶,把茶盅搁下方才出声:“以后你们就是我名下的人了,不管以前你们侍奉过哪位主子、做过些什么,从今儿个开始你们的脑袋可就攥在我的手里了。机灵识相是好事,可若是哪个脑袋机灵过了头,要学那朝三暮四的猴儿,我也可能一不留神松了手,把这颗脑袋给摔碎了!”
见他们垂首而跪大气也不敢出,我放缓了语气,接着说:“你们放心,忠心不二的脑袋嘛……我会好生替你们攥着,攥得紧紧的。”
地上的一众人闻言俱是神色一禀,叩了一个头朗声道:“奴才(奴婢)们必当忠心服侍小主,不敢有二心。”
我嫣然一笑:“这话说得好,赏!”
侍立一旁的紫陌拿了家时就预备好的银子,赏了下去。
我又端起茶盅,手指摩挲着杯身上的喜鹊登梅图案,轻笑道:“说的好还不成,要心口一致才能让你们的脑袋长的安稳。”我放下茶盅抬起手,紫欣立马伸手搀我起来。
我缓缓地踱着步,又说:“我初入宫闱,很多事都只是听说,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今后仗你们扶着引着教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顿了顿,我吩咐:“……你们起来吧,都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地上的宫女内监听我吩咐,又是叩头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我。我挨个扫视了他们一遍,加重语气道:“今天我在这儿说一句,我不负人。还有,我不犯人。”
看着一屋子人诺诺称是,我明白刚刚一席话算是镇住了他们。殊不知,此刻我的心也是扑通乱跳不停,若不是极力克制,只怕连手也要抖起来。宫里的奴才不比家中的仆役,心眼子怕是比主子还要多几个,如若不先立下威严,以后的苦日子有我受。
紫陌上前说:“小主乏了,大家都先下去吧。”
紫欣过来扶着我,步入西次间。没了外人,这丫头调笑道:“小姐今日好生厉害,连奴婢都唬住了。”
我看她一眼,叹口气说:“唬得住你,不一定唬得住她们。”
紫欣微有不屑,才又要说什么,听得窗外一个细细的声音:“小芷姐,你说刚才小主那话什么意思啊?”
有声音答道:“什么话?”
紫欣气道:“背地里嚼舌根,奴婢打发了她们去。”说完就要上去推窗户。我忙拉住她,摇摇头示意她噤声。
窗户外头传来南卉的声音:“不好好干活,你们几个嘀嘀咕咕什么?”那个细细的声音又说:“南卉姑姑,小主刚刚说那话,我不明白,怕以后做了错事犯了小主忌讳,才问问芷姐姐。”
南卉道:“你们几个以后都伶俐点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分得清。听话也要听弦外之音,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还不做事去!”
窗外没了声音,紫欣拿眼看着我,“小姐……”
我莞尔一笑:“南卉是个懂事的,你们要多学着些。一会儿多包份银子给她送去,记得要恭谨。”
才睡过午觉,南卉进来服侍我起床。我笑道:“婉侍进宫多久了?”
南卉不卑不亢的答道:“奴婢今年二十有二,进宫当差十年了。”我不禁感叹:“十年了,可是个老人儿了。以后还要请姐姐多提点着我点些才是。”
听我唤自己姐姐,南卉神色惶恐,忙跪下道:“伺候小主是奴婢的福气,小主这样说可是折杀奴婢了。刚才紫欣姑娘来找过奴婢,小主日后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必当尽心竭力。”
我拉了她起来,柔声说:“快起来,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不要跪了。这怡和宫需要你的地方还多着呢,紫陌紫欣两个丫头是我从小使唤惯的,做事还不算笨手笨脚,你以后也多教教她们。我把她们交给你,必是稳妥的。”
南卉面色一禀,想是没料到我如此看重她,诚恳地说:“谢小主抬爱。奴婢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南卉又问:“小主一会儿可要四处走走?”
我想起答应了宛菡要去看她,颔首道:“一会儿陪我去睦元宫漱玉轩娴贵人那坐坐。”
南卉答了是,挑了浅绿翠烟色宫装和白色曳地烟笼梅花百水裙为我换上,再配一条薄烟纱,颜色清爽。又为我梳了个简单的桃心髻,饰以几星乳白珍珠璎珞,斜插一枝软玉簪子,簪子垂下细细一缕银流苏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我很是满意。
穿戴完毕,南卉到外间把我要去漱玉轩的事吩咐下去。少时,执事内监李重建就来禀说软轿预备好了。南卉又唤来紫陌一起陪我往睦元宫去了。
软轿穿过清漪湖进了睦元门,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睦元宫到了。
睦元宫是个二进院,前院正殿即睦元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前出廊,檐脊安放着五个走兽,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跴斗拱,彩绘苏式彩画。
后院正殿就是漱玉轩。黄琉璃瓦硬山顶,檐下饰苏式彩画,两侧有耳房。院内西南角有井亭一座。
入得后院,紫陌上前表明来者身份,一会儿就见宛菡的贴身侍女玲珑迎了出来,笑道:“影贵人吉祥。我家小姐念了您好几回了,快些进来吧。”
我随玲珑进了漱玉轩后堂,名为倾樱堂。堂内正中悬挂先皇御题“淑慎温和”匾。
我走了进去,见宛菡正靠着小几闲闲地吃点心。于是笑盈盈地说:“宛姐姐好悠闲。”
宛菡笑着说:“可不闲吗,哪有什么忙的?”又假意嗔怪道:“妹妹也不早来看我,害我苦等!”
我上前笑道:“你这还苦等呢?我看姐姐可是惬意得很呐。”
宛菡携了我的手坐下,方才说:“等各宫赏赐下来了,不日就要觐见宫中主位,且看看如今这情势吧。”
我微微叹息一声,问道:“宛姐姐可知那林佩瑶是个什么位份?现在何处?”
宛菡摇了摇头,说:“她我倒不甚清楚。只知薛语桃被封了从五品容华,这可是今次选秀封的最高位份了。如今在锦华宫倚春阁。”
我疑道:“锦华宫可不是住着裕妃娘娘吗?薛语桃甫一入宫就去了裕妃娘娘的宫里,着实令人侧目。”
宛菡冷哼道:“侧目还不是仗着她表姐,我不解的是裕妃娘娘就由着她任性妄为?”
我冷冷笑道:“有何不解的,这说不定是裕妃娘娘特特去向皇上求来的呢。”
宛菡看了我一眼,问:“裕妃娘娘为何要这样做?”
我轻笑,拈了一块点心吃了,才又说:“这才能彰显圣眷优渥,皇恩浩荡啊。”
聊了一会儿,有内监进来问宛菡:“晚膳已经备好了,贵人是现在用呢还是等下再传。”
宛菡道:“现在就传吧。我与影贵人一起用。”
我笑说:“妹妹来看姐姐,还扰姐姐一顿饭。”
宛菡看着我说:“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你来了正好,也热闹。”
一时饭毕,听得宫女来传林宝林来了。
我和宛菡正纳罕这位林宝林可是林佩瑶,一抬头见佩瑶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心里惊喜,宛菡连忙招呼她一起坐下,笑着说:“和影贵人刚刚用过饭,你可是来晚了”。
佩瑶微微有些窘迫,道:“我本是先去了影姐姐的萦碧馆,姐姐不在,宫女们说姐姐来了漱玉轩。本想早些来的,见是晚膳时候了,怕扰姐姐们用膳,我又回去歇了一会子才来的。姐姐们别怪佩瑶才好。”
宛菡急忙笑道:“你是好意,哪里会怪你。”
佩瑶这才展颜笑了,一同坐下,又叫身边的侍女拿出一叠花样子。她说:“妹妹没有什么可赠姐姐们的,就拿了些花样子来,请姐姐们挑些喜欢的,妹妹绣些香囊赠与姐姐们丢着玩。”
我笑道:“自己姐妹串串门子罢了,你可是有心了。”
宛菡问佩瑶:“妹妹如今住在哪个宫里?说出来我们以后也好去你那串串门子。”
佩瑶答道:“我住在丽正宫雪舞阁,如今宫里的主位是袁充容。”
我关切道:“如今伺候你的人有几个?服侍的好不好?宫中的奴才拜高踩低是极平常的,你又出自商贾之家,若是奴才刁钻,你可不能任由他们胡来。”
佩瑶答道:“劳姐姐挂心了。如今妹妹有一个内监四个宫女伺候,伺候的还好。采倩又是我家时伺候惯了的,也够了。”
我们絮絮说了会话,又挑了些花样子,不觉已是掌灯时分。于是辞了宛菡,和佩瑶一起出了睦元宫,各自回去了。
如此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