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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黄沙深处如平川 ...


  •   他能听到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仿似祭典上乐手们手中边缘绣着红丝线的框鼓发出的声声狂热回响,又像于燃起的黄金炉灶前起舞、周身飞旋纱衣如褪去之皮的舞女,她们足尖点在沙砾上所引起的每一次震颤。
      他知道这鼓点不会停止。它将永不休止,永不休止,永不休止,直至———

      “赫尔,”
      他看见深绿环衫间,有人朝他伸出手,面目被迷雾笼罩。
      “来■■■吗?”

      —

      破碎的古老神殿内、只余半截的巨大城墙脚下驻扎着一支没有纹章的神秘军队。
      深紫色天幕下,被席卷千年的风沙与广袤近乎至天边的土黄色大地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士兵们皆东倒西歪地趴在尚未被沙子掩埋的残破地板和可以窥见昔日宏伟的石柱上沉沉睡去。他们十数人为一组,聚团挤在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提灯旁;而此刻夜深时分,每个人都蜷缩起来,或是在睡梦中咬紧牙关,或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句无意识的惶恐呢喃,于亡者污浊刺骨的低语中瑟瑟发抖。即使是昂贵香料燃烧时,灯罩内浓金色火焰所散发的足以融化黄金的热意,也无法完全抵抗充斥在空气中绵延千年的诅咒。

      盘腿倚在一处角落里歇息的青年此时便显得格外突出。他发色墨绿,神情平静,坐姿端正得仿若不曾陷入梦中。肩上红丝绒披风掩盖住大半身躯,怀中被左手稳稳抱持的暗金头盔顶端羽冠恍如贯穿头部的纵列血痕;他同样穿有手甲的右手紧握被放在一旁沙地中的阔剑剑柄,流光眩目的利刃些微滑出剑鞘。

      半晌,残月的冷洌视线穿过四散的积云。它与莽莽星空一同,向碎裂穹顶下的青年投去深深一瞥。

      青年睁开双眼,薄紫色虹膜上赤色鼓动而过。

      随后一阵暖流自左胸处被泵向全身,在血管中奔流战栗着驱散了沙漠夜晚干燥的寒意,喉头灼烧似的干渴,与梦醒时分颅内尚未消散的迷蒙嗡鸣。
      面容年轻的将军——赫尔墨斯·罗兰德将笼在身上、缝隙间积满了黄沙的红色披风拢至身后,双腿微微发力,迅速、悄无声息地站直了覆着厚重金属板甲的高大身躯。

      他环视一周,将军士们(包括理应守夜之人)为寒气带来的梦魇所扰的情状尽收眼底,无声叹气后也立马意识到,本该被围在中心、经受层层保护的某个人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消失。

      但赫尔墨斯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慌张的神色,实际上他从未考虑过那个人主动离开的可能性,甚至为那人过分乖巧这一令国王乃至全部知晓此事的人心满意足的特质感到些许不安——也可以说多少有些不忿。

      「好吧,也许并不是那么乖巧。」

      驻足侧耳聆听了一会,将军拿起他那柄远富盛名的亮银阔剑,将它重新背回披风下后便循着一个自出发开始就再无任何变化的心跳声走去。

      赫尔墨斯没花多少功夫便十分轻松地辨出声音来源位于破碎神殿西北部约莫百米远的梯形建筑物——一座样式比神殿稍新、顶端三角残块形似冠冕的观星台里,只因那人胸腔中的鼓点在一千多士兵中也显得尤为独特——独特而熟悉。
      不过眼下最紧要之事还是将这支军队的护送对象寻回,纵然以那人的身份和其在无形之术上的素养,此次怎么看对大部分人来讲都凶险万分的旅途于他可谓如鱼得水,可当赫尔墨斯发现若自己不动用灯相遗物竟看不清那座距离并不远的观星台的具体模样时,他还是选择以最快的速度前去履行职责。

      赫尔墨斯甫一走出神殿,周身温度骤降,口腔中隐隐萦绕的渴意顷刻蔓延;脚下黄沙不断下陷如淤泥,苍白鬼火于半空中张牙舞爪:这片吞噬一切生命的沙地此时毫无保留地向外来者展示獠牙。

      当然这对已经在这片沙地里行军几日的[银剑]无法造成实质性的困扰:青年如常地朝那座色泽靛蓝、塔顶炽橘的建筑快步前行,在沙砾即将没过脚背时便抬脚又迈出一步;胸甲上隽刻有奇异文字的吊坠赤红宛若鲜血,其上液体似的光搏动出击鼓之韵,随呼吸闪烁间在佩戴者身周撑起一层同色的透明壁垒,令烦躁的亡者难以接近分毫。

      不消十秒赫尔墨斯就抵达了目的地,片时旋即做出决断的将军毫无迟疑地冲进观星台近十米高的青色大门前那条缺少拱顶的长廊,倏忽间背上阔剑已被握在手心顺势高高举起,剑尖上某种雷鸣般的无形力量鼓震着迅速汇集,挟不可阻挡之势,眼看着就要劈砍而出——

      “嗯?”

      瞳孔些微放大,察觉出预想中的阻碍并未出现后赫尔墨斯立马收起冲式重心下沉,鞋跟狠狠刺进地板拖拽出两道深痕的同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刺响,扬起一阵雾似的飞沙后总算是在动手毁灭珍贵文物前止住了身体。
      可冲锋激起的狂风没有就此善罢甘休,倒忠实地朝原本的目标一路狂奔,“轰”地一声将厚重、其上铸有数十道铜锁的金属大门撞开一条大缝。

      赫尔墨斯收起架势,仰头,盍眸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
      果不其然,除了塔顶之人的鼓点与刚刚那未完成的一剑的残留,整个观星台再无其余道路影响的痕迹。

      至少能够确认那位并无大碍。
      抱着这种多少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自认为并不擅长感知的赫尔墨斯收剑,推开大门深入建筑内部,在视线无意中落于大门横截面一处锁眼上的鲜艳锈蚀时又停下脚步。
      他确认其上没有诅咒残留后才用金属手甲尖端刮下一点碎屑,双指并拢再次碾磨后放在手心上仔细观察,难得皱眉。
      “这个程度……综合天气因素,少说被打开了百年。”

      不自觉眨动干涩眼皮,稍远之后的未来赫尔墨斯很难回想起自己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微妙心情,抿唇埋头走上与室内近乎完好无损的精美拼贴壁画浮雕形成鲜明对比的旋转阶梯的——百年前自无光之海回归现世后,他很少再产生过比喜怒哀乐更加复杂的情绪:心中苦恼夹杂着浅浅失落,或许还有一点仿佛见到家乡那片水草丰美之地的情绪——他忘了描述这种感觉的具体词汇。

      他知道自己忘记了一些——或很多东西,说不定它们都在海岸边淡泊至无物了,也有可能在归途中被他亲手交给了悼歌诗人。嗯,说不定之后可以拜托查尔丘特里魁问问挽歌儿小姐或者林地之女,据我所知祂们的关系意外地不错。

      「为何他总要在晚上避开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耳目离开呢?那位分明不是个喜静的性子,而自己断然不会拒绝他这并不难满足的小小爱好。」

      光自与阶梯平行排列的小窗透出,于薄片贝母和朱砂颗粒表面拉下道道细长暗影。墙面錾着的文字稍显模糊,难以言状的旧日渴慕藏身在形似风滚草卷曲茎干的笔画间,至今仍咆哮着歪曲到访者的思想:
      “我切切想望。”

      金属鞋跟踩在摇摇欲坠的鎏金石英板砖上,赫尔墨斯每走一步脚底便会传来“咔擦”的碎裂声。听上去行将彻底化为历史残屑的环形阶梯却直到他攀至塔顶也没有一块碎片掉落,按常理说是极其幸运、接近不可能之事,他心中却无端端生出理所当然之感——那人就在塔顶。

      跨过最后一级阶梯,他穿过刻有古老徽记的拱形门楣,意料之中地睹见前方沐浴在片片星光下、披着纯白麻布圣袍、正颇有兴味地眺往北边的人影——别问赫尔墨斯是怎么从那人怡然不动活似塑像的背影读出兴味来的。

      赫尔墨斯又走近了些,比人类敏锐许多的视力令他能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捕捉到那人在半空中晃动、因夜晚寒气而泛起紫色瘢痕的赤//裸双脚。

      “冕下,”将军无奈出声——以这位坐着的位置,怕不是早就看见了他前来的身影,“夜晚的巴兰沙地算不上安全,即使您是不凋圣体,也须万分小心,更何况——”
      他瞥了一眼仍未停止晃动的足尖,补充道:“末将也很好奇,在双足不可直接接触地面的情况下,您是使用了何种方法攀上这座观星台的。”

      那双脚霎时停止晃动,却也没再有进一步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直到天上薄云再次遮蔽了月亮又散去,赫尔墨斯才听到他平和安定、当中却蕴含着莫名亢奋、足以鼓舞听者精神的昂扬韵律的嗓音。
      “将军可曾听闻伊克玛维之眼的传说?”

      [■■■说话时,我们能看见舞蹈。]

      「他难得转移话题......看来是过来的方式着实不太体面到足以让他为难。」
      赫尔墨斯好心地装作没发现尊贵之人一戳就破的小心思,向前几步站至少年左后方,斟酌一会温和回答道:
      “如果您说的是观星台——伊克玛维之眼,末将略知一二。”

      他停顿了一下,见身前之人摆出了一副认真听故事的姿态,这才继续讲述所知:
      “据说伊克玛维之眼出自800年前巴兰沙地内——那时巴兰沙地还是绿意盎然的平原——一个古国的首席天文学家之手。相传那代国王必须在星空下才能睡着,于是便命人建造了那座观星台,以便将星空精准地画在他卧室的天花板上。

      但可惜,透过观星台所窥见的星星会对不加保护的人类心智造成威胁,据说曾透过其顶端大望远镜观察星空的画工们皆在数年后发疯而死,死时皮肤松弛如泥,强烈至褪去所有色彩的光自眼眶中溢出。

      后来那位国王的继任者们下令封禁了这座观星台,乃至其地址和有关其存在的一切。这个国家灭亡后,伊克玛维之眼也沦为了似是而非的秘史传说。

      也曾有寻宝人想方设法寻至伊克玛维之眼的所在——他们认为那里面藏有那位天文学家毕生研究所得的知识精髓与画工们疯狂症状的真相。
      他们也确实做到了,可踏上旅途之人大多就此湮灭,进入塔中之人也鲜有归来,少数幸运儿逃离后也如当年的画工般,理性在光中褪作纯白,化为可悲的疯人。”

      赫尔墨斯止住话头,俯视着已完全转过身来注视着自己的人,又道:
      “而您能于焦黄色沙土上破开道路,视灼人干渴、灵魂振响、未曾被人打开的青铜门扉与第五目诅咒为无物,”
      将军微妙地停顿一瞬,语气恭谨如一。
      “您不愧是受缠绕裹覆之神眷顾者,受警醒风暴庇护者,不凋圣体,圣雅纳略使徒冕下。”

      这一连串多少带些阴阳怪气的夸赞的对象依旧维持着恬静柔和的表情,黝黑肌肤上微笑如月牙尖角,黑曜石双眼一眨不眨,其中情绪轻快好似舞步飞扬。

      下一刻他伸手轻轻扯住赫尔墨斯垂落的披风一角,神情真挚:“对不起,罗兰德阁下。”

      原本没有继续说教下去的打算却仍感到喉头一梗的赫尔墨斯:“......”

      凝注十数岁少年稚嫩的面孔,被这么一打岔的将军遂完全没了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的念头,于是朝圣雅纳略俯身,姿态恭谨:
      “那么还请您随我回到营地——冕下介意坐在末将的肩膀或是手臂上返回吗?”

      圣雅纳略嘴角笑意不减,他收回扯住披风的左手,颈部、腕间层层叠叠的沉金饰物随动作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清脆“叮当”声。

      “我们已拜请白日铸炉,以火再造之神,谅必祂会庇佑士兵们安全度过这一夜,”
      少年偏头,抬手拍拍地面示意将军在他身边空地坐下,“距离日出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何不细密梳理被司辰编织、那些纠缠交错的已成之事?”

      也为了明天的行程。他补充道,神情坦然、理所应当得不给面前人任何拒绝旁听使徒大人秘史小课堂的机会。

      赫尔墨斯见状不再推辞(也大抵是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使徒其人),低声说了一句“失礼”也就这么盘腿坐在少年旁边,与对方视线齐平——等等。

      他低头定睛一看,适才发现圣雅纳略一直都侧坐在一块巨大的、足有成年男子一臂厚的多边形玻璃上。结合他们头顶上的空洞,那怎么看都是观星台凸透镜的一部分。
      他第二次看向对方,一块亮灿灿的椭圆形光芒静静埋在怀中有洁白表面与玫瑰色内衬的亚麻布间,多重景观一闪而过——少年反应颇快地抖落袖子,彻底遮了个严严实实。

      形成认知后,赫尔墨斯即刻回忆起自他醒来后后种种明明十分可疑却就这么被他这个大剌剌放过去的各种细节:睡着的守夜士兵、几次仅于脑海中留存数秒的疑问、塔内过分干净的空气、门锁上的锈蚀、除了沙砾便再无它物的顶阁和少年身下的破碎凸透镜………
      能无形中削弱——偷走他这个征战至少有百年的将军内化本能般的疑虑,罪魁祸首是谁自不必多说。
      …说到底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你这是——」

      “嗯,我须承认是我下手力度有失偏颇。”
      抢在赫尔墨斯开口之前,圣雅纳略不紧不慢地解释,“至于这个,这是守夜人之镜——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很遗憾,它不过是个做工粗浅的仿品,其中细碎反照却也足以迷乱视觉、融解五感,因此将军最好不要直视它第二次。”

      而你就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拿着对吗。

      像是读出了赫尔墨斯心中所想,圣雅纳略短暂噙起一丝更真实的笑容。
      “镜子,裂光芒之肤,横流其血。”他说,一半神情湮没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它虽名‘迷途’,内里的灯之力谅必能为我们指引前路......大概吧。”

      “还是来讲讲弥阿,荒寂平阔的沙地之城。”

      “弥阿,您指的是——”
      他又反应过来——之前的问题他还没解释清楚呢!

      “可惜,我的小把戏被发现了。”黝黑圣子一脸无辜,“将军真是敏锐,不愧为无上之卡帕克一世陛下亲封的 [荣冠] 将军【凛吉尔】——”

      面对将军快要化作实质的凝睇,少年半道徐徐改口:“想必您不会对弥阿的故事——诅咒和剪刀陌生。”

      弥阿,陷入沙漠已久的城市。仅有幽灵还在市街徘徊。任何尚存之物都会被彻底掩藏起来。这是蜈蚣的面具——向愿者与不愿者叙说之神降下的诅咒:这座城市曾亏待她,曾因她爬进神殿域而对她降下刑罚。这副面具诅咒弥阿只能饮啜沙尘,在风中消逝无闻——“她并不因隐于面具之后而饶恕仇敌,蜈蚣的饥渴总有一天要得到满足。”

      啊,不过更久以前,久至置闰之前,久至玫红极光与蓝青电光依旧留存于天幕之时,北方也有一座富庶的城市,里面曾住着一名世界的守护者。他一轮一轮转动,他的纤毛有节奏地颠扑扭摆,他的身体由透明涨成猩红。他或许丑陋,但他却美丽好似玻璃迷宫褪去鲜血。他不会停歇,且他通体缠卷永无穷尽。
      他有一天陷入了永恒的沉寂,飞蛾的眼睛因饥饿透露出欢喜。剪刀被用来先剪他的头发,再剪他的手指,然后剪剩下的一切。阿拉卡城的剪刀剪断了远比人类诞生更早的历史,将他剪至只余月下倒影,因此直到守护者归来前,此物将永远指向北方。

      带着诸多遗憾的、寓言式的故事集。使徒这么评论。但谁又敢断定故事是否为曾经的史书?

      赫尔墨斯一时间没有回答。
      「弥阿竟是浪游旅人的生身地,这可真是——」

      陈年之事随思绪潮水一同上涌,他难得忆起了儿时尚在双生巫女的具名者之一的庇护下成长的经历片段。

      穿越林地、画中之河下,围绕甘美、海天之色的整圆镜泊生长的光之果园内,果园里的每一个果子都如夕阳般放光,每棵树的根茎都是安详休息的形状,雾气能抚慰心灵。他坐在有古老辉光遗存的松树枝桠间,吮舐指缝果实浓烈甜蜜的汁水。
      某一刻他一无所觉地昂首凭眺,头部生着灰白犄角的女主人正侧坐于湖边新绿草坪边,一旁的树上分别站着一只孪鸢与笑鸫,长喙开合,似是在互聊闲话——
      然后赫尔墨斯就两眼一黑,头朝下从树上直栽进地面。完全失去意识前好像还听到了一点随风飘来的只言片语:
      “画中之河向另一个方向流淌......”

      “......但她有时仍能找到方法进入。”声音伴随着鼓点,忽远忽近。

      赫尔墨斯又看见了舞蹈,而舞蹈总伴随鼓点出现。皓白纱与鲜红色交织如皮,世界随心而动,随永不终结的不息之心而动;有人永不停歇,有人渴求舞蹈,有人受击如鼓,有人曾言:
      [我们永不休止,永不休止,永不休止
      我们将口舌交与雷鸣,
      双踵交与舞蹈,
      皮肤交与黑夜——]

      他听见某人问:
      “谁将褪至无皮?”

      “……”
      “……军!”
      “将军!”

      眼前光怪陆离停滞片刻,立马碎裂开来。

      墨发青年愣怔着猛然抬头,视野扭曲,少年使徒此刻他相距不过毫厘,漆黑宛若林地的眼底清晰映出自己被迷乱之景攫夺心智过后的煞白面庞。

      “有多余的秘史之光透过裂缝漏入您的头脑,我们该庆幸司辰此次足够仁慈。”
      见赫尔墨斯已大致摆脱入迷,圣雅纳略收回搭在对方肩上的双手并重新坐回原本的位置——情急之下他直接跪坐在了将军面前。
      赫尔墨斯注意到少年唇边笑意似是淡去了些许,再一眨眼又分明一如既往。

      「难不成是因为我回想起了不属于现世的记忆……真奇怪,悼歌诗人居然没有拿走这部分。
      ——那么是不是代表着,祂收取的部分价值更高?」

      “是末将大意了,”赫尔墨斯低头致歉,无他——征战百年的将军竟会粗心大意地被一段秘史放倒,说出去好笑到大概鲜有人会当真。“还请您责罚——”

      “不,这是我的疏忽,我不该在朝圣之途上如此随意地提及司辰们的尊名,而且由此看来——
      即使拜请强需舞蹈之神也无法完全消弭这第五目诅咒。”
      使徒沉吟半晌,蓦地向赫尔墨斯笑道:“那便依将军所言,回到营地,回到士兵们中间去吧。”

      直至他一手拿着淡紫色门楣,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扶着坐在他肩上晃着脚、怀里还抱着一面不可注视第二次的镜子的少年于黄沙中艰难跋涉时,赫尔墨斯依旧处在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状态中——毕竟这是这位野外徒步爱好者第一次主动让步。

      来时危机四伏的沙地此刻回程上却分外安宁。脚下黄沙格外安分,赫尔墨斯每迈一步只觉如履平地;绵延沙丘背后而来的煦风中微夹着些燥热气息,深紫地平线处已有黎明之色溟濛开来——距他们正式开始朝拜之途还有不过数小时。

      赫尔墨斯感觉到有只手放在了他的披风与板甲的连接处,并正自以为十分隐蔽地轻轻拨弄着他落在披肩上稍长的几缕碎发。
      是了,这位能随口道出诸司辰名讳的「不休圣堂」之主,使徒圣雅那略今年不过刚满十五。

      “罗兰德阁下,我有一个请求。还请您不要责罚值夜的将士。失职并非他们的本意。
      然后,请叫我雅纳略,不必加上敬称,这是眷者之言。”

      将军没过多考虑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同样,也请您称我为赫尔墨斯。
      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特地拉长了语末助词,做出极想进言又迫于形势而闭口不谈的捉急模样。

      “但说无妨,赫尔墨斯,我们之间的友谊无关身份。”

      「他心情很不错啊。」

      将军深吸一口气,暗暗想着如今终是能扳回一城。
      “那我便畅所欲言了。”

      “——并不是末将试图限制您的自由,只是——” 赫尔墨斯声线温润依旧,“下次您想要去什么地方便只管告诉我,毕竟末将的两条腿在速度上还是要略胜于行动处处受限的冕下的。”

      他感觉到抓着脑后一缕头发的手瞬间紧了紧,片刻后又松开。

      少时,头顶传来雅纳略平和的声音。
      “......我允许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黄沙深处如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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