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不息》舟槐

1、相识

　　小货车颠簸的驶进旧小区里，汗味和烟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混杂、弥漫，形成令人作呕的气味一直在刺激着鼻腔。竹西的手始终摸着包里准备好的塑料袋，随时都有可能掏出来用到。

　　“小妹妹，这小区的路太小了，也太难走了。”司机大叔一边开一边吐槽着，嘴里吧唧吧唧嚼着口香糖，忽然一个急刹车，骂骂咧咧地把头探出车窗：“小孩走路没长眼睛呀！赶紧回家找娘喝奶去！”

　　司机大叔平日里大抵是烟酒不忌，一开口嘴里的异味，竹西再次摸到已经坏了的车窗摇柄，反应迅速地拿出塑料袋。
　　好在今天知道要坐车，中午吃得少，吐了几口酸水就缓了过来。刚才热得一身汗，现在却觉得全身发凉，竹西仰头大口喘着气，听到司机大叔的询问：“小妹妹，C区7栋，是这里吗？”

　　竹西睁眼看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发觉司机在开车应该看不到，回道：“就是这里。”

　　下车时腿软几乎是滑下去的，帮着大叔搬了两个小箱子下车，就见大叔给她递了片口香糖，指着门口的楼梯，“小妹妹，你坐那歇会吧。”

　　确实不应该勉强自己，竹西走到楼房间的阴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东西都被搬下了车，竹西才感觉不对劲，快步跑过去，司机大叔已经关上了尾厢的门，行动迅速地上了驾驶座。

　　“叔叔，您不帮忙搬上楼的吗？”竹西着急地问。搬家公司应该是会帮忙把东西搬上去的呀。

　　大叔拧钥匙点火，“那是另外的价钱，小妹妹，你爸爸可是说要自己搬的。”

　　竹西拿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还没来得及跟司机大叔讨论加钱的事，他已经一油门跑远了。望着一骑绝尘的车屁股，电话接通，听到爸爸夏彦懒散的声音：“女女，怎么了？”

　　把手机放进耳边，听到了熟悉的麻将子碰撞的声响，竹西深吸一口气，发出的声音像是要哭了，向夏彦说明了这边的情况。
　　“你在哪呀？不是说很快就到的嘛！”

　　竹西忍不住控诉不靠谱的爸爸。

　　他临出发接到朋友电话说生意上有事要谈，叫她走搬家公司的车先走，好家伙，这生意聊到了麻将桌上了！

　　“哎呀，你郑伯伯在附近，我叫他过去帮忙啊，告诉妈妈我今晚不回去吃饭了哈。”说完还没等竹西回话，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竹西的妈妈刘传秀是一名高中数学教师，今年评选调任，调到一所省会高中，正好夏彦也在跳槽的端口，就决定举家搬迁。

　　竹西蹲在阴影下等了将近四十分钟，站起来捶、揉酸麻酸麻的腿，实在是忍不住吐槽自己的亲爹。

　　眼看亲爹是靠不住了。

　　刘传秀要在开学前报道，提前熟悉流程，而夏彦因为工作交接需要时间，竹西当时也在原来学校参加物理竞赛的集训，主要的东西已经在刘传秀来的那次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轻便的日用品，即便这样，也是大大小小装了十几个纸箱。

　　旧小区大多数都是老人和孩子，一群群小孩嬉戏打闹而过，推囊间也不小心推翻过几个小箱子；老人悠哉漫步，时不时伸展一下四肢。
　　竹西先是搬起一个轻巧纸箱，抬眼就看见一直站在对面看着她的奶奶，奶奶盯得目不转睛，明明笑得慈眉善目的，竹西却看到了她眼中的贪欲，被看得毛骨悚然，又打眼看着四周人来人往，急得想跳脚——在这干等着折磨人，打算自己搬上去又怕留在这里的东西会丢。

　　正当竹西在艰难二选一，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开到了她的面前。

　　竹西这边看过去正好对着光，她下意识地眯着眼去适应，看到一名少年逆着光从车上下来，随后扶着车上一位中年妇女下来，再绕过去和司机一边交谈，一边走往车后走。

　　两人各抱着一箱东西走回来，竹西听到少年对中年妇女叫了一句：“妈，你在就在这等着，我们搬上去就行了。”

　　竹西的视线情不自禁地随着少年走进楼梯口，知道看不到了，才回头继续想自己的燃眉之急，由于想得太入迷都不知道自己一直盯着那辆货车看，引起了中年妇女的注意。

　　知道她已经走到了面前竹西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立马羞红了脸，还没说话就听到了爽朗的笑声：“小姑娘，你一个人在这住呀？”

　　竹西长那么大还是不会应对陌生人的热情，小声地回道：“不是的，和爸爸妈妈一起住。”

　　中年妇女闻言四周看了看，感受到了竹西的拘谨，“我们是今天搬来的，在五楼，以后就是邻居了。”

　　旧小区都是一层两户，楼梯两边对门，竹西家也在五楼，她抬头看着面前人言笑晏晏，还来得及扬起笑容打招呼就听妇女急切地叫了声，口袋翻出纸巾就给竹西擦额头的汗珠：“哎哟，小姑娘这大热天的怎么就一个人搬东西呀，瞧这一头汗，你放着放着，我家小子力气大，待会帮你搬上去。”说着就去搬竹西手上的箱子要放在一旁。

　　手上空了竹西才反应过来，对方热枕地使她束手无措，连忙弯腰要去重新抱起，“不用的，我自己就可以的，你们的东西那么多，不用麻烦了。”

　　说话间竹西就看见少年从楼中大步出来，不由地慌张起来，心想这不会是什么新型骗局，正要掏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忽然感觉光线暗了许些，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少年像挺拔的松柏站在她面前，遮住了夏日烈阳灼人的热量，却也带来了来回一趟五楼得到的热度。
　　这番热度扰得竹西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只看到少年高挺的鼻子，就匆匆收回目光，顺着下颚落下的汗滴追着她的目光而来，在水泥地上荡开了一朵花，竹西盯着它被炙热烧干。

　　竹西打出的电话被接通，刘传秀的语气从咬牙切齿到逐渐平缓：“西西，你爸做的混账事我已经知道了，妈妈还有一个钟就能回去了。对了今天妈妈有个同学也要搬过来，正好和我们家是对门，看到了跟邝阿姨打个招呼哈。”

　　爸妈给竹西用的手机就要求能够接到电话，手上这部夏彦用了几年退下来的国产手机，漏音严重，即便是听筒模式刘传秀的声音传出来让旁边听得清清楚楚，竹西还没琢磨出自己认识哪个邝阿姨，面前的中年妇女已经笑起来了：
　　“哎呦传秀呀，这就是你家西西呀，都长这么大了，你在学校把事忙完，不急的，我们帮她把东西搬上去就行了。”

　　“阿清你在呀。”多年的好友一听就听出来了对方的声音，竹西听到妈妈要跟她对话，按下了免提，妈妈的愉悦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不用不用，你的腰不好，在楼下帮西西看着东西就行了，都是些衣服床单什么的，很轻的，西西搬得动。”

　　“哎呀，行了行了，你忙吧，这太阳底下太热了就不多聊了，今晚下班后来我家坐坐。”邝清打断了刘传秀的推拖。
　　“那行，我很快就回来了，你找个阴凉地帮西西看着东西就行了。”多年朋友身上的毛病多少知道，真怕她那腰勉强个所以然出来。

　　电话很快就挂断，邝清像是竹西在过年时遇到多年未见的长辈，扶着她的肩膀打量，“西西都长这么大了，长得真像你妈妈，当年跟你妈妈是上下铺的同学，很要好的。”

　　“邝阿姨好。”竹西晒得脸微红。

　　“哎。”邝清应了一声，“这里的东西轻我帮西西搬，儿子你去那边忙着吧，我没事的。”

　　竹西这一听哪里好意思，她都听妈妈说了她腰不好，哪里能让她搬着这些爬上爬下的，赶紧从包里掏出刚刚胡乱塞进去的太阳伞，撑开在邝清头顶，伞柄就进了她手里，“邝姨您就在这帮我看着就好，我妈要是知道了会说我的。”

　　邝清为人热情哪里肯干看着，正要说话旁边的少年先开口了着：“妈，你就在这等着吧，这样，我帮她把这几个大箱子搬上去，可以吧？”说着就直接走向了摆在那的几个大箱子，十分轻松地就搬了起来。

　　高大的男孩脚长手长，竹西手臂尽量张大才勉强抱起来又会遮住视线的箱子在他那变得小巧，下巴正好抵在上面，对上小姑娘望过来写满慌张的眼，安抚一笑：“走吧，我们一起上去。”

　　一边往楼里走一边转头道：“妈我们上去了，你可要好好看着两边东西。”
　　这一转头就看见竹西抱起脚边的箱子，亦步亦趋地跟来。

　　感受到他的视线，一抬头对上他的笑脸，下意识地回笑，圆圆的杏眼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两颊有点婴儿肥让她看起来比较小，只是一个有着好意的笑容在少年眼中倒像是带上了撒娇的意味。

　　少年加快了脚步，一脚跨上三阶梯后才想起身后的人可能跟不上，又默默地放慢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