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慕边

4、回忆

　　正沉思间，门“嘎吱”一声开了，那男子和先生一前一后走进来。

　　男子直接走到我床头，坐下，满目慈爱地看着我，道：“颜儿，觉得怎样了？”

　　我望向他，见他目光里满是关爱和心疼，心下一震，不由回道：“我很好”。顿了顿，思绪回转，问道：“我是谁？”

　　除了潜意识里的不甘心，我故意这样问只是在暗示：我失忆了。

　　男子眸色一沉，但很快又恢复过来。他先是重新帮我调整好半坐的姿势，才柔声道：“不急，颜儿若是有什么疑虑，我们父女二人慢慢说。”

　　“父女？”，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突然想到有了个和自己真实年龄相差不大的“爹爹”，一时之间还真是有点难以接受。不过，这男子身上却有种历尽沧桑波澜不惊的气质，让人莫名安心，不自觉去尊敬。

　　等等，“二人？”，我抬眸一扫，这才发现，那先生和男孩不知何时已不在房中。

　　但我的心却静下来，对于即将知道的事，竟没有丝毫紧张。房间里只剩下他低沉却富有磁性的声音，“想知道我和你娘亲是怎样相识的吗”？

　　不等我回答，他又继续：“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南下散心，在那个人间天堂的苏州，我遇见了你娘亲。你娘亲名为苏晴柔，是当时名满苏州的“双姝”之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更是擅长。我那时少年风流，听闻有此女子，便慕名而去。我与你娘亲可算是一见倾心，之后相处更被她的博学和才气所折服。我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只是半年时间.我爱上她,欲带她回京,却遭到家里父母的强烈反对.母亲甚至当众表示,我若敢将柔儿带回京来便与我断绝母子关系.那时大哥刚去不到一年,父母也年事已高.家里也还有扬儿一个婴孩,我怎忍心惹她老人家生气,怎忍心辜负大哥对我的嘱托,我只能选择家里的责任.我承诺给柔儿,最多三年,我必会接她回京.面对我的愧疚痛苦,柔儿只是说了一句话:"我相信你"。

　　说到这里,离洛的声音异常低沉.带些压抑的沙哑,语气中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柔儿是那样信任我,可是我却让她等了四年.还在父母临终的逼迫下娶了别的女人.我想她定是恨极了我吧,可是她去时却只有两句话.一句话是:"我从来是那样深爱着你,只会相信你,又怎会恨你?"

　　说到这里,语气中竟带着无法言喻的悲伤和哀痛.我的心也莫名彻骨地疼起来.来不及整理凌乱的心情,便听见离洛哽咽道:"另一句话就是,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颜儿.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说到此,竟好似再也说不下去.

　　等一下,“去了?”离颜的娘亲,竟然已经去世了!难怪!

　　我此时心里复杂至极,只觉心好像大雨将至时的压抑,沉沉不见半点亮色.又好似细针扎身时的疼痛,密密麻麻.这分明是身临其境的感受,可我又偏偏该死地还有旁观者的理智和清醒.被他们的感情深深震动,为离洛的痴情和责任感到两难,对苏晴柔的宽容信任似水柔情是深深敬佩.这样至真至性有情有义的男子,这样全心全意大胆勇敢的女子,注定是要演绎一段传奇的.我用力闭闭眼,心中酸酸涩涩.心里不住翻滚着冲破理智的冲动,一句“爹爹”竟无比自然地顺口而出.说完我也楞了.脑海中只是想着:刚刚还觉得难为情的称呼,怎么这么快就顺溜了?

　　“爹爹”显然是被这一称呼震撼了,眸色瞬间掀起滔天巨浪.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弄得我手疼呻吟出声都没有注意到.他全身颤抖,似是用尽了全力,却始终只能唤出我的名字:“颜儿.”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表情,却能通过紧握的双手感觉他此时的心情,是惊喜,欣慰,满足和惭愧的交织体吧!

　　我心里隐隐感到自己已经在适应这个身份,融入这个世界.无论是否出于本身的意识,我都有责任安慰眼前神色激动的男子,代替真正的离颜停止他深沉如渊的悲伤,理解他,原谅他。

　　于是我趁势反握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睛,神情柔软认真,语带哀伤却字字清晰:“逝者已逝,生者如斯.颜儿终于明白娘亲所有的坚持.原来她苍白的等待是那样有意义,那样值得.所以,爹爹,颜儿愿意原谅您,并代替娘亲,一如既往地爱您.”

　　离颜应该是恨他的吧.从小只有娘亲在身边,母女二人在外飘零四年,受尽了嘲讽和欺辱.我可以想象,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生活会是怎样的艰难,更何况是在古代.但同是又是爱他的.他是你母亲一生等候深爱的人,是你的父亲.所以你在矛盾中选择用冷漠拒绝他,拒绝这个世界.你在挣扎.

　　可是现在,安息吧,离颜.虽然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灵魂现在何处,但是我会代替你作出心底的选择.并且,成为你.

　　我话音未落,就已被"爹爹"拥入怀抱.他紧抱着我,神情是说不出的感动和欣慰.什么也不说,只是一遍一遍呢喃:"颜儿,颜儿......"而我只是靠在他怀里,静静地等他平静下来.

　　终于,他轻轻地把我推开.突然朗朗一笑,像是春回大地梨花盛开的单纯,满是满足:"颜儿,你和你娘亲一样,都是让我心疼惭愧的人啊!你既已失忆,为父就重新让你记起来你温柔善良的娘亲......"

　　窗外,夕阳把整个世界染红,也为离府抹上一笔温暖的色彩.鸟儿也已经飞回了自己的巢.正是三月美好的时间,百花齐放,暗香涌动.仿佛有风,轻轻穿过碧绿的树叶,在浅浅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