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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数只彩蝶留连于花间,于那几株艳红上翩迁起舞;远处牡丹芍药交错,绘成一幅“花开富贵图”;一颗老榕倚在墙头,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在地上投射出美丽的花纹藻饰。青年立于廊中,注目看着亭子里相谈甚欢的少年男女。

      “云大哥,白云庄四季如春,谷里也有众多奇花异草,冬梅夏荷,春兰秋菊,应有尽有。世上的花草若有一万,只怕我们倒占了八千。”白昭月露出女儿憨态,得意的说道。
      “是吗!那这里有没有枫树啊?”云枫笑道。
      “当然有,就在后山那儿,一眼望去尽是火红,那才真正较『红透半边天』呢!云大哥,改天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白昭月邀道。
      “嗯,好啊,偶尔出来活动活动也不错。”云枫答应了。
      “太好了,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喔!”俊俏的面容上掩不住满脸喜色。

      白昭日嘴角含笑,举步走向他们:“枫弟,你已能起身走动了,要不要去见见家父?”经过几日的相处,白昭日对云枫的口气不自觉热络起来。
      “自然是好,至今小弟都尚未拜见令尊他老人家,答谢救命之恩呢。”
      “云大哥,不要那么耿耿于怀啦,爹一向都不喜欢这些俗礼的。”
      “妹妹说的是,枫弟不必如此萦怀,我们快走们。”
      “劳烦白大哥带路。”

      大厅主位上端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身行高瘦,相貌清瞿,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白昭日白昭月抢先跪倒行礼:“孩儿叩见爹爹。”
      男子身手扶住兄妹俩,笑道:“日儿,月儿不必多礼,都起来吧。”两人轻嗯了一声,垂手侍立在父亲身侧。
      白昭日对云枫道:“枫弟,这便是家父-寒山谷谷主白玉瀚”

      云枫急忙拜倒:“晚辈云枫,拜见白老前辈,感谢前辈的救命之恩。”白玉瀚扶起地上的少年,捻须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孩子你有伤在身,如何能行此大礼?“
      “多谢前辈。”
      白玉瀚问到:“云枫,你的伤是否有好一点?过几日我让日儿月儿带你去庄外走走吧。”
      云枫一躬身:“有劳前辈挂怀,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人谈了一阵,白玉瀚又审视了云枫的病情,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时辰多。
      众人聊到兴头处,云枫突然问道:“白前辈,待晚辈伤愈后,能否回家一探?”

      白玉瀚一征,口唇蠕动几下,却没发出声音;白昭日呐呐的说不出话来;白昭玉用力吸了几口气,竟是红了眼眶,大厅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气氛,云枫见此,眉目间尽是了然之色,轻叹:“我这身子,怕是有什么问题吧!”

      白昭日疑惑道:“枫弟,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云枫注视着他,轻声道:“其实我早就起疑心了,那天月儿被令尊叫去后,只要一看到我便显得心事重重,似有重忧,与我聊天时也只字未提谷外之事,倒有留我常住之意;前日大雨,我本欲到庭子小憩,哪知却浑身酸痛,几欲行走不得,思之月儿的言行,自然就猜出来了。“
      白玉瀚道:“其实你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每逢雨天时便会全身酸痛,若每日按时服药的话是不会有问题的”欲言又止:“嗯,不过...不过你需要的药材只有谷里才有,而且必须现采现摘方有效,你的身子亦唯有庄内的气候适合,所以...所以...“
      云枫接口道:“所以前辈的意思是晚辈这一生都无法离开寒山谷了?”
      白昭月急道:“不,不会的。爹说只是暂时性的,等日后咱们研究出了方法,你依旧可以出去的。”
      云枫淡然一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白昭日岔开话题:“枫弟,你为什么忽然想回云家?”
      云枫低声道:“我想回家看看爹,枥儿,五弟还有其他人怎么样,自从我...我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了,也不知他们过的好不好。 “
      白昭月忽然激动的大叫:“云大哥,你又何必这样,他们...他们根本从未把你当家人看,你为什么还要这般牵念他们?”

      云枫惊讶的抬起头来望向他,白昭月失控道:“云大哥,你不要瞒我,我全都知道,我全都看见了。从你被擒时我和爹爹就已在那儿了,原本只是一时好奇,谁知道......我看着你失手,我看着你受折磨,我看着你被救出,再被送入,送入那暗无天日的地牢。“说到此处,竟是泣不成声。

      白昭日将手放在妹妹肩上,安慰似的轻拍几下,白昭月缓过气来,哼道:“云翼真是称职啊,一日一百鞭,不死不罢休,这样的大伯哪里找?云思南堪称是好爹爹的典范,看见你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吭都不吭一声,还有那等闲情逸致吞云吐雾,云枥不过挨了几下,他便心疼的跟什么似的,你到你是不是他亲生的?还有云梒,哧,真是尊敬兄长啊,脖子上的那一鞭几乎要了你的命,要不是爹......你身上了鞭痕刺得我的心都发痛,而他们居然能够无动于衷......“声音渐低:”就这样,我看着你的父亲,你的大伯,你的弟弟,一步一步,亲手将你推进死亡的深渊。“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着整个屋子,四人默默无言。良久,云枫终于打破这个沉默。
      “白前辈,月儿说的是真的?”
      “嗯,没错。”
      “但云家守卫森严,连我弟弟的师父也未能成功救人,您是怎么......"
      “哼,你还认那小子为弟!”白昭日忿忿不平。
      “日儿,不得无礼。”白玉瀚轻斥儿子,接道:“白云庄的轻功自有其独到之处,虽不是天下无双,但瞒过几个守卫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虽说云家侍卫比一般的院落更加森严,但我和月儿那日去时,你们内部似乎刚刚历经过一场事变,才给了我们可乘之机。“顿了一下,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道: “云枫,不是我要说,你有何苦委屈自己呢?那些家人实在是......”他不忍再讲下去。
      云枫缓步踱到窗前,凝视园内景色。此时正是黄昏,数只麻雀自外归来,歇于巢中。云枫轻声道:“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人亦是一般,在外生活的游子,终有一日也是要回家的。“转身道:”你们只看到结果,却并未见到成因,会造成今日局面,也不是一夕间的事。“忽而苦笑:“呵!你们知道吗?大伯母是我的爹害死的,就连大哥二哥的早逝,亦是我爹暗中下手的。”三人目露惊讶之色,云枫自顾自的说下去:“这次的事件,若三哥一个应付不好,怕就连七弟和九妹过不了这一关,杀子之仇,杀妻之恨,甚至还谋反,你们要是大伯,能容忍吗?以一人偿三人之命,我已经很感激了。“
      白昭月忍不住道:“那你爹呢?”
      云枫道:“枥儿几岁?十八岁不到,是我们家最小的男孩,不过比九妹大一点儿,若要你在我和枥儿间择一,你会选哪个?身为兄长,弟弟有难,做哥哥的责无旁贷。月儿,你应该知道枥儿是怎么被送出去的吧!他是被打昏的,当他知道可以替我挨那一百鞭时,笑的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灿烂,真是个傻孩子啊!有弟如此,夫复何求?别怪我爹,那根本不是选择,若是有别的方法,爹断然不会牺牲我的。“至于二十四年来的冷漠,云枫不愿想,更不敢去想。

      白昭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云枫懂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五弟弟云梒是除了枥儿之外,与我最要好的兄弟。他的命运,甚至比我还要悲惨。“不理会身旁少女陡然瞪大的双眼,续道:”五弟自小便不得大伯宠爱,及至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动不动就是家法伺候。“说到此,语调竟有些激动:“你有被鞭子抽到昏迷吗?他有,你有整天跪到连站都站不起来吗?他有,你有每日吊铜锤三个时辰吗?他有。云棋和云栏并非他的亲生弟妹,他仍护在他们前面,所有伤痛一肩扛。除了忍受永无止境的责罚,还要应付兄长叔伯的刁难嘲笑。二十三年中斥骂责打不曾少过,温言软语却不闻半分。即便若此,依旧恭谨如初,逆来顺受,尽力扮演好儿子,弟弟的角色。他之所以要求掌刑的人直接在我的脖子上抽一鞭,为的就是不要再让我受那零碎的苦头,试问,若是你哥哥在你面前被活活折磨致死,而你却毫无办法可救他,除了给他一个痛快,你还能如何?又能如何?“

      云枫顿了顿,续道:“当日云家演武堂,一招『乱云飞渡』,本事两败俱伤,终究手足情长。若那次我狠下心来,只怕今日云家少主的位子都是我的。你说我后悔吗?。从不。“云枫露出回忆的神色:”我和五弟真正面对彼此,竟是在刑堂。那时大伯罚他一顿鞭子,外加吊六个铜锤一个时辰。鞭子倒还罢了,可那吊臂之刑......五弟膝头旧伤复发,行走都十分困难;胳膊更严重,没半分力气,如果再吊一个时辰,一身武功就算废了。我知道他是我最大的敌人,我知道他是我毕生的对手。可是我没办法......没办法看着一向出色的弟弟就这么毁了,我忍不住向大伯求了情,但五弟他傲在骨子里。为了称过难耐的酷刑,甚至还要我用重鞭打他,只为获得父亲了肯定。你们知道吗?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我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痛。“

      云枫用力抓住窗棂,锐利的棱角划破手掌,他却似乎浑然未觉:“痛,痛,刻骨的痛,足以毁天灭地的痛,我身上了任何伤口都比不上心理的裂缝。我把五弟带回流芳阁,替他包扎,替他疗伤,听他教我怎样做个好哥哥,我第一次了解何谓兄弟情......云家演武堂,我的木棍已搭上他的脖子,只要再深一寸,我的恶梦就可去除,我的苦难便能结束。我下不了手,真的下不了手。我晓得如果不杀了他,我便将万劫不复,然而我更知道,他是我手足。“

      云枫直视白昭月的双眼:“月儿,你在云家埋伏那么长的时间,该明白那是什么地方吧!那里根本不适合『亲情』这种东西的存在,有的只是弱肉强食;偏生五弟本身便是个充满感情的人,始终无法狠心下杀手,即使是面对数度欲要加害他的我和三哥,依旧无一丝一毫的怨怼,在那种环境下还可以保持这样,十分难能可贵,但也因这种态度,让他总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云枫自嘲道:”或许我们都是傻子吧!只为贪恋火光的温度,便甘愿如那飞蛾,毅然投身火窟,粉身碎骨,亦无苦。“

      云枫的情绪激动起来:“那日在云家地牢,你们看到了我的苦,又有谁见到了他的痛?你们看到了我身上的伤,又有谁见到他心里的泪?五弟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云枫的眼眶忽然有些泛红:”月儿,你无法体会那种感觉,身为中原最大世家的悲哀。我不懂手足为何要相残,我们是同血同脉的亲兄弟啊!煮豆燃萁,相煎何急。名利权势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好希望我不是生在云家,如果爹和大伯不要拼个你死我活,如果所有兄弟姊妹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如果......"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住滑落。
      白昭月觉得鼻头发酸,云枫的倔强,她是知道的,纵然深陷囹圄,知自己将死之际,少年亦没掉过半滴眼泪,而如今......她悄悄别开脸,不敢让人发现面上的晶莹。
      白玉瀚父子震慑住了,他们万料不到一件看似简单的事,背后却有如此复杂的纠葛,云家人间爱恨交织的感情,剪不断,理还乱,是耶非耶?错的,不过是命运罢了。
      白昭日情不自禁的拍了拍云枫的肩膀,怜道:“枫弟,苦了你了。”
      云枫点点头,举袖抹干上的泪水,勉强道:“天色已晚了,云枫告退”。缓缓走进内堂。白昭月转身,痴痴望着少年逐渐隐没在长廊的背影,心头仿佛有了什么,沉甸甸的。
      他们不知,在百里之外的云家,有一人自梦魇中惊醒,哭喊道:“四哥!四哥!”;离寒山谷不远的荒野,一位少年对着满天星斗嘶叫: “哥哥!”;在不知名的小镇上,一名女孩于寂静的巷弄中疾奔,悲唤:“云枥,云枥,你在哪里?四哥,若你没死那该有多好。“今晚为十五,月圆,人却未团圆。
      意难忘,泪满裳,情之一字断肝肠;
      夜未央,手掩妆,空窗独守何人伤?

      数月后,云枫与白昭月成亲。两人漫步在后山上,身旁一簇簇的火球将他们裹住,蓦然一阵春风起,顿时红雨满天,一片片蝴蝶自空中翩然而下,美得令人惊艳。云枫唇角微扬,漫声吟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白昭月倚在棵枫树旁,闻言回眸一顾: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俱不在言中。

      又是一年春来早,映着美丽的朝暾,云枫迎来他的第一个孩子。
      白昭月斜靠在床头,轻轻哄着怀里熟睡的男婴,孩子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似乎沉浸在哪个美梦里,看得人不禁心生怜爱。
      白昭月带着满心喜悦,体验初为人母的感觉:“枫哥,这可是我们的宝贝,你说,该取什么名字好呢?”
      “叫承梒吧!”云枫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充满着殷切的期盼与希冀:“希望他能如他五叔一般,尊敬父母,友爱手足,纵历尽风霜,亦不改其志节。“
      云枫轻轻闭上眼,脑中浮现出一个个人影,云思南,云翼,云梒,云枥,云棋,云栏......:“父亲,枥儿,五弟弟,我相信,不管再过五年,十年乃至二十年,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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