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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   之后又有寝室的人丢了钱包,据说因为里边钱数不多,所以不打算大费周章的去上报学校调查。
      但事情不会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不知是否因为现代人谍战悬疑推理片看得太多,校园盗窃案很容易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显示自己推理能力及超人智商的机会。午休的时候,室友也不再睡觉,各抒己见地阐述自己的见解,胸有成竹地推测案发时间,作案动机,再貌似推心置腹实则虚与委蛇地对比自己,来证明自己没有作案时间作案动机从而撇清嫌疑。
      毛封很害怕,像死刑犯等待被凌迟一般的害怕。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关于这件事,毛封从来插不上话。虽然很想像别人一样,状似无意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怎奈平日淡漠寡言,与人交流不多,这种时候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愈是害怕,愈是不知怎么去做。
      愈是紧张,在别人看来又愈是可疑。
      于是再听到他们的谈话,都觉得像有尖长的利刺扎进了自己的耳朵里,鲜血直流,血肉模糊。
      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直到后来的一天,大概是这个话题不再新鲜,失主不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消磨。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过程中,突然拍拍手,很大度似的说:“这件事情掀过吧,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几百块钱而已,我们寝室缺这点钱的人不多,就当帮帮他。”
      然后又说:“不过我想给第三只手一个忠告,有困难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可是一个人的品质坏了就太可悲了!这辈子都会完蛋的!!几百块的钱包都要惦记的人,操,多恶心!!”
      一副浩然正气的神态。
      除了他和毛封,所有人都在附和着“是啊”“本来就是”。
      毛封如芒在背,面色惨白,明明是渐冷的天气,身体却有汗流出来。

      不想说话,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不想看任何事物,不想见任何人。
      这辛酸而肮脏的世界。

      毛封愈发的消瘦了,嘴唇干裂,面色亦慢慢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绿色。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他几乎不再回寝室,只因在那里,孤岛之感会变得异常强烈。他亦上不下课。
      无法在教室呆下去,别人的嬉笑打闹在他耳里都像自地狱传来的沉闷雷响。能逃的课都逃了,大多时候都站在看台上发呆,看着远处苍蓝色的天空,眼泪流得无知无觉。
      偶尔别的班级上体育课,他就在操场边一棵不显眼的龙爪槐下坐着,静静地注视着,神色木然。
      如同他与时空抽离,这个世间的所有均与他无一丝关联。
      真的很好,自己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了。
      秋意愈加深重了,学校围墙外成片的树林开始有洋洋洒洒的叶子掉落,皮肤干燥,有的地方起了皮屑。起风的时候,胸口会有空虚的寒冷感。
      天空偶尔有飞鸟,叫声凄厉,撕破长空。

      几天后,毛封在教室的一天,体委走过来,坐在他前边的座位上,身体大大咧咧地凑过来。
      “毛封,三天后的秋季运动会,8000米长跑还未找到合适的人选,你辛苦一下吧。”
      “我?……我不大擅长的,不合适吧?”
      毛封不是运动型的学生,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小时候最怵的就是上体育课,现在跑完2000米后不头晕的情况都很少,8000米长跑,根本无法想象。
      “谁说的,你虽然长得不是很高,但腿长,我看就很合适嘛。毛封你就当帮我个忙好不好,实在是因为找不到人选,也不指望你会拿上名次……”
      话是这样说,可是自己本身就是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人,现在又正处于风口浪尖上,虽然现在说了“不指望拿名次”这种话,可是若真的跑了个倒数什么的,难保别人不会拿“班级荣誉”“拖了后腿”之类的话来嘲笑讽刺羞辱自己,何况自己连能全部跑下来的自信都没有。
      这样考虑着,觉得班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比自己适合去跑这8000米。
      毛封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我跑不了……”
      体委心直口快,有些着急:“你怎么就听不懂呢,只要是坚持跑下来就行了,你这两天都没怎么上过课吧?……”
      毛封怔住,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我听秦尚尘班长说了,你最近一直在操场逃课,呐,反正你没什么事情做的不是?正好这几天还可以锻炼一下,可是别人都不行的,不是么?”
      “我不……”
      体委打断他:“好了好了都这么定了,反正名单班长已经报上去了,要是不行,你就去问问他报到哪去了吧,看看能不能追回来。”

      毛封斜过头,朝身后秦尚尘的位置看过去。
      秦尚尘正若无其事地盯着他的方向,嘴角一丝玩味的笑。
      不知是怒是悲,胸口快要窒息了。

      “没什么的,2000米跟3000米差不多,3000米跟5000米差不多,5000米跟7000米差不多,7000米跟8000米更差不多,所以8000米跟2000米是差不多的。”毛封这样想。
      小时候毛封体质不好,身体很弱又爱生病,每次吃饭母亲都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多吃一点,只是自己当时年幼不知。
      譬如喝粥,用自己的小碗喝完第一碗,母亲总会问,再来一碗吧。毛封就会把碗递给母亲,说,半碗。
      母亲把粥盛到碗的四分之三处,再放到毛封前面。
      其实那时候很小,对几分之几亦是没什么概念的,只是隐隐觉得有哪里是不对的,直到小学后,随着数学知识的不断增长,才知道严格的“半碗”是二分之一,也就是四分之二,也就是——自己每次都多喝了四分之一的粥。
      所以有一天,母亲再次把那四分之三的粥递到面前时,毛封再也忍不住道:“我明明要的是半碗,为什么要盛这么多给我!”
      “这就是半碗。”母亲说。
      “骗人!这明明都到了四分之三了!”
      大概是被毛封气鼓鼓又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到,母亲“扑哧”笑了一声,然后道:“吃饭时候的‘半碗’跟上学时候的‘半碗’是不一样的,你看,你碗里的粥满了没有?”
      “没有。”毛封实事求是。
      “在吃饭的时候,只要粥没满,就是半碗。”母亲这样道。

      所以就这么后天地被影响成一个对“量”没什么概念的人。
      之后初中,有一次在同学家,自己窝在沙发上看漫画,同学在另一个房间昏天黑地地玩游戏,后来口渴,扯着嗓子喊道:“毛封,帮我接半杯水来——”
      因为经常在这个同学的家里,对环境也比较熟悉,毛封应了一声,轻车熟路地走到厨房,拿了同学的马克杯,在饮水机旁接了水便送了过去。
      “诶?”同学接过水杯,看了看将满未满的温水,道:“不是说半杯就行了吗?”
      “这就是半杯。”毛封的回答跟当年的母亲如出一辙。
      “屁啊!你家半杯是这样的啊!!”
      “我家的半杯就是这样的。”顿了顿,接着道,“我妈给我盛饭,半碗饭就是这样的。”
      “白&痴。”同学骂骂咧咧,“那是你&妈想让你多吃点,又不是真的半碗,脑袋被他&妈猪啃……唔!”
      毛封用力推了同学一下,骂道:“去死,你他&妈才白&痴呢。”
      貌似没有在意地跟同学闹作一团,心里却百感交集。不知接过了多少次母亲递来的四分之三的粥,却在这么多年里,未曾领会到过母亲的心意。
      当时是与家人的关系尤为紧张的那段时间,说是青春期时的叛逆也无所谓了,总之,就是不想回家,整天跟外校不务正业的学生及早早辍学四处游荡的街头青少年在一起厮混,虽然在现在看来,那时的人们,包括自己,都不过是一群吊儿郎当的半大孩子罢了,夜里不是在同学家就是在网吧通宵,夜不归宿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课桌里放着及格都不到的试卷,却还能在父母问起成绩的时候说“不到九十分”。
      反正也真的是不到九十分,况且我又没说自己是八十多分。
      还恬不知耻地这样想着。
      唯独这个时候的“我对‘量’没什么概念”是为自己开脱的伪装吧。

      同桌的胳膊轻轻地碰触了自己几下,毛封像是从回忆中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黑板走神很久了。化学老师是个矮而胖的女性,皮肤黝&黑,此时正侧着身往黑板上沙沙地写着复杂的化学方程式,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却是有些怪异地瞟了自己一眼。毛封转过头看同桌,同桌也在有些怪异地盯着他,看到毛封的目光,又尴尬地避开了。
      脸上有些痒,毛封拿手背蹭了一下,触感湿&润,果然又是不自知地流泪了。
      回忆是泥沼。
      还是不要陷入比较好。

      毛封片刻都没有练习。
      到了这个份上,大抵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内心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带着“大不了就是跑死在操场上”的觉悟。
      反正自己是什么都反抗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的针对自己。

      比赛那天,操场上嘈杂喧嚣,毛封却似什么都听不到,站在起跑线上,只有自己砰砰的稳定的心跳声,与平稳的呼吸。
      虽然有那么多的人注视着,呐喊着,可是不会有一声鼓励是属于自己的。
      跑起来的时候,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头脑却慢慢明朗起来。毛封忽然发现,原来这个时候自己居然是放松的。
      不要回忆,不要思考,不要小心翼翼,什么都不要……
      世界是空的,我什么都没有,亦什么都不要……

      看台上的秦尚尘却发现了不对劲。
      毛封在疯了一般的奔跑。
      长跑讲究的是耐性,开始时不需要猛烈地冲刺,速度要均匀,这样才能跑得轻松协调,从而不至于在还未跑完的时候就失掉全身力气,瘫软在地。
      而毛封现在,很显然的,没有用到任何有关长跑的技巧。不知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从跑步的动作、姿势到呼吸的方法、节奏,完全都是在按照自己的喜好在胡来。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喜好,他不是在跑步,而是在发泄。
      按照这种方式,如此之长的距离,身体素质好的人尚且吃不消,何况毛封这样消瘦虚弱的人。
      可是弦上的箭已经发出,已经无法再阻止了。

      秦尚尘开始有些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周围的事物渐渐隐去,慢慢的,他的视野里只能看得到毛封,秋日温和轻薄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因为快速地奔跑,浅色而亮泽的头发都向身后飞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眉心紧蹙,有时长久地闭上眼睛,神情痛楚而纠结。
      秦尚尘觉得那时候的时光很漫长。
      所有的影像都像慢镜头。
      毛封嘴巴大张着,秦尚尘甚至觉得听到了他越来越艰难的喘气的声音。
      喉咙一定很疼吧。现在。

      疼得快要受不了了,毛封想。喉咙里强烈的灼痛感,吸入肺中的空气却觉得越来越冰凉,胸腔里爆裂一般的憋闷与难受。
      跑最后几百米的时候,面前已经模糊成一片,耳朵里亦开始嗡嗡作响。虽然知道别人大概已经跑到终点了,想到体委的话和自己身处的环境,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继续前进着。
      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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