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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四章 洛芬仪(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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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有难得的好天气,透过薄帘可以看见明媚的春光与梅树虬曲的斑驳。床上的锦被有令人留恋的温热,依恋到让我深深埋于其间。迷梦醒来间才发觉自己是依着他的,那种忽近忽远的流连游离其中,有暧昧而危险的意味,我遂轻轻的,好似一朵云霞飘走一般离了他。身边有窸窣翻动,须臾他轻轻掀被起了身,我赶紧合了眼佯装熟睡。渐有气息接近,是陌生而熟悉的龙鳞香味。他拨开了我额前散落的发,只觉热热的气息呼在额前,酥酥暖暖的,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心便慌张的噗噗直跳。良久,仿佛下了决心似的,他终于起身来放下了帷幔。我整个人像是被火燎了一般滚烫,待婼水来服侍我梳洗时,额上仿佛仍有温润的余热。
待打扮妥当,遂与绮缬至皇后宫里请安。才进内室就闻见昭婕妤道:“兰熙宫的那位可真是放肆,阖宫谁不知昨日应是由皇后娘娘陪着皇上,她倒是好,不知用了什么狐媚功夫霸着皇上。从前看她病殃殃的还守规矩,现下可要爬上各个姐妹头上了。”
玥容华亦忿忿不平道:“是呢,才进宫多久也敢如此嚣张,当真不把各位姐妹放眼里了。”
我有些尴尬,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忽闻身后有人冷言道:“妹妹们如此爱嚼舌,也不怕闪了舌头?”
有一身着月白宫服女子擦身而过,走至我跟前时回眸淡淡一视,又由侍女苓琪扶着进殿。众嫔妃见贤妃至,皆恭敬行礼,又瞥见了一旁的我,虽不再讽刺,但仍有不平之色。我与绮缬只按着位子坐下,不多言语。
顷刻皇后至,与众姐妹寒暄一番后,艺妃忽道:“林嫔身子好全了么?怎的脸色这样难看?”嘴角有不易察觉之笑。
一边的昭婕妤道:“林嫔近日忙着呢,想必是累着了,昨日就数她最忙了。”
我忍了忍,垂首道:“多谢艺妃娘娘关心,嫔妾会保重身子。”
昭婕妤不依不饶,接着道:“妹妹真的听进去才好,得了空可要常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样才不至于失了礼数。”
我轻咬下唇,道:“昭婕妤说的是。”
皇后在一旁许久未说话,见众人皆针对于我,良久才道:“后宫和睦才能让皇上在前朝安心,怎的妹妹们好端端地就闹起别扭来了?昨日是本宫身子不适才荐皇上去林嫔那里的,各位妹妹可是对此有异议么?”
众人不想皇后如是说,面面相觑,皆道:“不敢。”
于是皇后道:“既然这样,本宫不想再多生事端,此事到此为止。”
众人亦答“是”,这样说了不久便散了。
待众人散去,我欲独自觐见皇后,皇后的贴身侍女婴素却道:“皇后娘娘不适不宜劳累,还请小主回宫。”
如此说了,我也不好再叨扰,只好惴惴回宫。
才踏进宫门,一宫的宫女内监就跪了一地,拜下道:“奴才们给洛芬仪请安,洛芬仪吉祥。”
我不解地看着一旁的紫砚,问:“哪位洛芬仪?”紫砚亦摇头不知。
音沐笑道:“恭喜小主,今早皇上就昭告阖宫,晋小主为芬仪,赐封号‘洛’,又赏了许多东西,眼下正往里送呢。”
我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宫,面对宫人的一一道贺,我是心虚的。一番喜庆后,音沐端了药来我房中,道:“御药房特意送来的汤药,小主请趁热服下。”我微微一愣,只得接了喝下。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那碗药;其实,他亦不必晋封我;其实,蒙得了阖宫却骗不了自己的心虚。封号与晋位都不是我该得的,而他却给予了我……
远远听见门外有跪安之声,知道是他来了。音沐悄悄退下,只余我和他两人在房中,一时不禁有些尴尬。他“啪啪”两声击掌,只见魏公公捧了一紫檀砚盒进来,放于案上。
他示意我打开,我微微一笑,道了声:“谢皇上赏。”
待打开,才发现是一盒端砚,青紫色的砚身伴有冰纹、胭脂晕与金线纹,先不言雕工,光是砚身中翠绿色的凤眼便可知其名贵之至。端砚与歙砚、洮砚、澄泥砚并为四大名砚,且居榜首,而其上有凤眼、鹦哥眼者属上品,眼中呈现出翠绿色者更属难得。砚上的刻纹并不特别复杂,只是几朵娇嫩欲绽的薇。没想到他赐我的是如此名贵之砚,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我轻轻抚着砚身,摸之寂寞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确是此中珍品了。
“端溪古砚天下奇,紫花夜半吐虹霓。劳皇上费心。”我微微屈身行礼。
他笑道:“喜欢就好,端砚便也罢了,只是那砚身刻薇的却是十分难寻。”
说着兀自拿金匙在笔洗中取了清水放于砚中,细细研起墨来。
我道:“皇上可是要写字?让臣妾来研吧。”
他微微摇头,只顾专心研墨。半响,待墨研完,他取一羊毫笔于我,道:“试试,看可喜欢。”
我伸手接了,又深觉不妥。他察觉到我的顾虑,微微一哂道:“研都研了,你只管放心写就是了。”
我颌首蘸了墨,待要下笔时,却不知该写些什么才好。
他只从后面轻轻依着我,轻得甚至连发间的坠子只微微颤了颤,而掌覆着我的手,写道:“而君恰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待一行字写完,我的手指不由得一凛,他……竟然是看见了……
我放下笔,心惊不定,垂首道:“昨日……臣妾是写着玩的。”
他将手轻轻抵于我唇间,语调温软:“不用害怕,朕并没有责怪之意。昨日去请母后的间隙路过御花园,在万曲桥与瑶池间瞧见了你。那时立于灯火阑珊间题词的你很特别,让朕想到了洛神的瑰姿艳逸。”
我摇首,道:“臣妾又怎敢比宓妃的貌婉心娴、琼姿花貌,皇上谬赞了。”
他拉我坐下,微笑道:“朕说你当得起便当得起。”又接着问:“瑶池上的花灯可还中看?”
我颔首答道:“宫中的花灯自然是不错,可谓巧夺天工。”
他略略一笑:“这是从太祖皇帝沿袭下来的旧习了,只是朕不曾出过宫,不知京城闹市上的花灯又是怎个赏法。”
我答道:“往年元宵臣妾虽不怎么出府,但却也赏过几次花灯。夜晚京城的街上可谓是人潮涌动,笙歌不断,有狮子舞、舞龙灯、打灯谜,而花灯更是从长茂街挂至五福里,通宵的灯火辉煌。”
他眼中有向往之色,道:“依你这么说,想必宫中的花灯是不及京城中的了。”
我答道:“其实也不然,只是风情有所不同,京城中的元宵集会多热闹繁华,而宫中则是绚丽静美,一如天上一似人间。臣妾在幼时也曾随父亲进宫,正逢元宵佳节,那花灯景致也是极美的。”
他显得饶有兴致,问:“在哪里赏的?”
我摇首:“那时臣妾也只四五岁,已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光顾着赏灯还差点在宫中迷了路。”
他若有深意地笑了两声,道:“宫中的岔路是极多的,即使是朕在幼时也常会走错。”
我不禁一笑,以丝绢拭口道:“就是放作现下,臣妾或许也不比小时候好了多少去。”
他亦笑道:“不错,不然也不会误闯御书房让朕捉到了。”
我脸红娇嗔道:“皇上!”
这样说着,忽想到清早请安时的情景,便敛了敛笑意,略有迟疑道:“今早臣妾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听闻娘娘凤体欠安……”
他蹙了蹙眉,有些意外:“昨日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不适了?”
我微微一怔,早在风雎宫时对皇后的话就有些生疑,这样看来皇后倒确实是出手为我解围了,只是我不解为何昨日皇上宿在兰熙宫,她非但不恼反而助我,是她心慈,在宫中一心求和,还是……
我接着道:“可能娘娘整日操心宫中之事过于劳顿了,皇上还是去看看才好。”
他站起,“唔”了一声道:“那朕改日得空再来。”说着唤来魏公公匆匆离去。
我倚着门栏,看着他匆匆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禁有些空落落。音沐轻轻走到我身后,我不由暗叹道:“皇上与皇后的情谊很深呢。”
音沐道:“是,皇上同皇后十五岁便大婚了,是少年夫妻,情谊自然比寻常的妃嫔深些。”
我有些疑惑,问:“只是皇后从来没有过身孕吗?”
音沐答:“是,未曾有过。”
我若有所思,口中仍是平淡道:“那别的妃嫔也从未诞育?”
音沐摇首:“当今贤妃曾有过身孕,只是因保养不当小产了。而先头的程良媛在未足月时便产子,由于耗竭体力又失血过多而逝,小皇子也因生产时间过长,才产下便夭折了。后来皇上追封程良媛为庄妃,因着庄妃与小皇子的死,曾有一度皇上并不踏足后宫,终日独自宿在凌云殿。”
“那皇上定是十分宠爱庄妃的了。”我略略失意。
音沐淡然道:“个中缘由也不是一两句话能道得清的……小主,快至晌午了,传午膳罢。”我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