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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云天河一个人站在剑舞坪上面对黑着一张脸的夙瑶。
      剑舞坪为弟子练剑而设,平坦开阔,不但可尽情舒展拳脚,而且有点小风抚过也觉得是大风扑面,剑这么一舞,破风“唰唰”声响,颇有武功盖世之感,顿时让弟子们越练越精神。只是现在夙瑶浑身杀气,风长“火”势,直往云天河面上烧,云天河想躲没地方躲,想退也不好退。
      “云天河!”夙瑶声音不大,气由丹田而起,魄力十足。
      云天河忙抬头挺胸,应道:“在!”
      “惰性不减,一再不上早课,你倒是不把我这师公放在眼里!”
      “不、不是啊,师公。昨晚……太多事情,我躺在床上翻来翻去,脑袋乱乱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睡了,天也快亮了,所以……”云天河搓搓手,看着夙瑶的脸小心琢磨她的心情,“所以起不来。”
      夙瑶眉脚一跳,云天河立刻想到思返谷的蓝天绿树饿肚子。
      “韩菱纱和柳梦璃呢?”
      “哎?”差点就转身垂头丧气往思返谷主动前进的云天河愣了一下,“她们……不舒服。不,梦璃说菱纱不舒服,菱纱来不了,她要留下照顾……”
      “知道了。”夙瑶不耐烦地打断云天河的解释,“既入本门,修炼便要靠剑,剑不称手再练也是苦无进境。你便到承天剑台找你虚冶师伯,让他铸一把。”
      “哦……”等了一会,见无下文,“就这样?”
      “还有何不明?”
      “没……”云天河知道自己说多错多,再说下去保不准哪句就能把夙瑶气炸,可憋在心里怕这怕那,确实不是自己的性子,于是一鼓作气道,“师公,你不要生菱纱的气,不要罚她好不好?”
      “我没生她的气,也没打算罚她。你快去承天剑台吧。”
      夙瑶回答得很干脆,云天河愣愣地去看她神情,她面上眉间没有丝毫怒气,应说让人感觉冷淡,可云天河觉得那是夙瑶最温柔的一面。

      执剑执事虚冶,每日辰时定将金石、旧剑入炉,开始冶炼。如今与妖界开战在即,为了多炼几把剑以备不时之需,其与门下弟子更日日埋头苦干。虚冶性情和善,虽常在酷热炼炉边,也不见他性子火爆急躁,按部就班冶炼锻剑,有等得心焦的难免误会,私下议论:“虚冶师伯的铸剑本事好是好,就是慢腾腾的。”
      虚冶检查了一遍炉内的熔炼情况,指导了一番门下弟子锻剑之要,而后悠然踱步到了架在承天剑台一角的小炉灶旁,拿下炉上咕咕冒着热气的茶壶,斟了一杯,品了一口,呼了气,才觉这一天是开始了。
      承天剑台成八卦之形,一冷一热分八卦两极,虚冶看了看“寒冰成剑”一极的冷水潭,捡了最近一侧的阶梯拾级而下,便见他那辈份高年龄小的师弟正盯着潭中一把已然成型的长剑,那副全神贯注的模样正是他最为赞赏的铸剑之时该达到的境界。
      “紫英师弟,这剑再入炉淬锻一次,便可成了。”
      慕容紫英点头,又摇头:“再多锻个一次,许更好些。”
      “剑当是多锻为好,可依矿石不同,其所锻必有极限,何况师弟以天河石为铸材。就当师兄唠叨一句——物极必反。”虚冶之慕容紫英对铸剑之事知之甚详,不必多说,但那神情却有些不甘心。不禁有些奇,“师弟,你莫不是……以此剑和某把好剑相比?”
      “师兄莫要说笑。我所铸之剑未及师兄分毫,又怎敢和其他剑相比?”
      否认得有些急,虚冶心想自己随口说说竟是猜对,不觉笑了。
      “师弟说的是铸剑的‘数目’,而非‘品质’吧?不管是铸剑还是功夫,均非以出手多寡而定,师弟既是宗炼师公座下弟子,本事如何我是知道的。只是好奇师弟从不为人铸剑,怎突然心血来潮?是何人如此特别?”
      惯常沉默。
      “先不论相剑之术高下,而我为弟子铸剑多年,若说以剑识人,应是比你老道一些。”
      虚冶说着往慕容紫英身后不远处招招手,慕容紫英回头便见云天河跑了过来,立时面上有些僵。
      “这位便是新入门的云天河云师弟吧?”
      云天河一见虚冶笑容可掬,定是好说话的人,也就不拘谨:“师伯,师公叫我来让你铸把剑。”
      “铸剑?这便不须我班门弄斧了。”
      虚冶对云天河点点头,又有意地多看了一眼冷水潭中的剑,视线一转正撞上慕容紫英一脸紧张,满意晃晃手中茶杯,热气环绕升腾,悠然品着,悠然拾级而上,回了“熔炉锻剑”一极。
      “这是答应帮我铸剑,还是不答应?”
      云天河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一旁慕容紫英只是杵着,没有排疑解答的想法,云天河凑上去,视线越了他肩膀想看他所看,他却一抬胳膊挡了他视线。
      “师叔,你在这做什么?”识趣地退了退,“也是来找虚冶师伯铸剑?”
      “自己的剑我会自己铸。”
      “真的?师叔真厉害!那师叔也帮我铸一把吧?”
      这话说得极其顺口,还立刻一副眼巴巴等着对方答应的模样。
      慕容紫英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不答。
      云天河也不说话,就这么回看着。
      慕容紫英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转身查看冷水潭中的剑,握了剑柄正要拿出,云天河又不安分地凑上来。
      “这是师叔铸的剑?”
      “你怎么还在?”险些失手把剑扔出去。
      “等师叔回答啊。”
      “……这些事以后再说。”
      “好!”答应得倒像挺明白的,可嘴上又说到,“师叔,我有些事情现在想问你。”
      慕容紫英纳闷,自己分明不是话多之人,为何这少年总有话和自己说。殊不知云天河经夙瑶“历练”,已是今非昔比。以前觉得慕容紫英这人闷,喜欢皱眉又凶,现在见识到人外有人,和小师叔说说话是不用怕的。
      “我想送水和食物去给月牙村的村民,这样算不算擅自下山?”
      “算。”
      这回答一听就是毫无商量余地。
      “那师叔帮忙去送,可不可以?”
      “……不必了。夙瑶师叔一早已命弟子送去,今后每日均送,你无须担心。”
      “师公?”
      云天河颇为惊讶的模样令慕容紫英叹了口气。
      “你们是否对夙瑶师叔有些误会?师叔为人是极其严肃,也不喜言辞逗笑,但绝不是无视旁人疾苦之人。昨晚师叔会出现在月牙村,并非偶然,而是早已注意到月牙村的苦情,一直以来都有救助,那晚也是下山看看村中有何需求,才恰好碰上我们。再者,对于你们私自下山,如师叔这般谨守门规,却未有半分问责,也是承认你们功过相抵,不正说明师叔明辨是非?”
      “嘿嘿,我就知道师公和师叔一样,都是嘴上厉害,对别人其实都很好。”
      “……”
      “师叔?怎么了?脸色好奇怪。好像想生气,又好像不想生气。”
      “……有闲心琢磨这些无聊之事,不如勤加修炼!”义正词严地指责了一番,重塑师叔威严,再回到正题,“师公日日送水和食物,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月牙村水源不恢复,那片土地终究住不了人。而要说恢复水源,我便想到本门镇派之宝——水灵珠。”
      “水林猪?”
      自从上山每日素斋为主,饿肚子为辅,一听到“猪”字,云天河脑中便满是彪悍的肥肉,惊呼出声,只是慕容紫英听不出其中无限怀念的感叹。
      “不错。水灵珠乃世间至宝,相信以水灵之力,必能令河源复苏。只是要借水灵珠,必先禀明掌门。”
      “掌门?”
      昨夜禁林中的种种又随着这一称呼翻涌而出。
      “师叔,昨晚你是不是也觉得掌门有些怪?”
      慕容紫英一怔,并未立刻回答。
      并不是怪,只是没想到掌门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但是原因、答案,如今都不是寻找探索的时候。也许一辈子都不该去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现在该做的事,是上下齐心共同对抗妖界,即使十九年前琼华元气大伤,众弟子也未有半分退惧之色。只要掌门下令,任何人都会拼死一战。为了复仇也好,为了保护山下黎民也好,妖本身就是恶。
      稍微集中注意力,慕容紫英便能听到承天剑台上铸剑的敲打声。一把把的剑,经过虚冶之手,经过其门下诸弟子之手,最终成为琼华派众弟子手中的武器。而琼华以剑修仙,在慕容紫英看来,琼华铸剑并非作为武器。
      只是因为妖界近了,大战在即,所以需要武器。
      “……我多虑了。”
      “多虑?”
      “掌门有掌门的做法,自然也有掌门的打算,不可以私心猜度。”
      “……只要是掌门说的都是对的,掌门做的都是好的,为什么师叔一提到掌门就这么不讲理?”
      云天河心里的不满立刻表现在脸上,正要仗着牛脾气刨根问底,突闻一声“好啊”,一名少女就卷着慑人怒气狂奔而来,伸指戳了云天河鼻头上。
      “你们两个!本姑娘在的时候净冷着一张脸好像八辈子冤家话都不多说半句,本姑娘不在的时候就有说有笑好得跟什么一样,想气死本姑娘是不是?”
      “菱纱!你好了?”
      “好什么好?本姑娘可气着呢!别笑得像朵花一样!”韩菱纱眯起眼,那目光简直要在两名少年身上凿个洞,“你们好到什么程度了?快如实招来!”
      慕容紫英甩袖怒斥:“言之无聊!”
      云天河半懂不懂,越想越不懂,所以答得也没在点上:“也……没多好,就是聊聊月牙村,聊聊水林猪。”
      慢了韩菱纱好几步,终于气喘吁吁赶过来的柳梦璃一听,忙道:“水灵珠?我听说天地间一共有水、火、雷、风、土五颗灵珠,都是由灵气聚集而成。若有此宝贝,定能解月牙村之困。”
      “那我们就去找掌门借吧。”韩菱纱拉了柳梦璃,对着云天河一笑,下巴指了指慕容紫英,“野人,还不快去抓小紫英的手?”

      “要借水灵珠?”
      玄霄听完慕容紫英一番解释,最后对四人的“恳求一借”之意淡淡一笑,踱了几步,目光落了云天河身上,苦笑摇头。
      “入门才几日便打起水灵珠的主意。云天河,你确实有天青的风范。”
      “是、是吗?”搞不清楚玄霄是褒是贬,总之别人说自己像那个最敬畏的爹,云天河就有些不好意思,“掌门是答应借了?”
      “水灵珠乃本派宝物,本不应随意出借,但修仙得道,扶危济困自是应当,因而你们所求之事,并非不可。”
      韩菱纱不由暗暗感叹,玄霄这话和夙瑶上次说的没差几个字,可由他这般重新组句,说得暧昧不明,却人情味不少。感觉是,不是不帮,只是爱莫能助,还找不到理由怪他。
      云天河直肠子,模棱两可他不受用:“那么,到底是借还是不借?”
      慕容紫英皱眉:“不得无理!”
      玄霄倒不计较云天河的礼节,脸上那笑仿似很喜欢他的直来直往。
      “本门自十九年前与妖界一战,至今元气未得恢复,派中小辈占了多数,曾经共抗妖界的长老要么战死,要么归隐。剩下的,真正能与那妖界中有着千年修为的妖对抗的,少之又少。而昨夜你们也看到我这掌门,未必可靠……”脸上露出愧疚遗憾之色,“多得一份力便是一份力。若今日将水灵珠借出,释放灵力施法,到得大战之日,就因缺少这份灵力而使琼华破灭,山下百姓造妖魔横行,我又怎对得起这掌门之位?”
      “如果妖界不杀过来,掌门就会借吗?”
      玄霄所说句句在理,应无人能驳,却在他语毕,韩菱纱便一步上前,反问一句。
      “……何意?”玄霄面上无了和云天河交谈时的笑意。
      “十九年前的大战,琼华受重创,妖界难道就毫发无伤?琼华戒备着妖界的接近,说不定妖界也害怕和琼华再战。”
      “韩菱纱,你说的只是‘如果’。”
      “那‘如果’,这次妖界接近,里面的妖没有冲出来,琼华要杀进去吗?”
      不仅玄霄,慕容紫英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韩菱纱。少女乌黑的瞳映着玄霄的影,玄霄微微腾起的怒气她能感觉得到,但在爆发的边缘被一抹笑掩盖了过去。
      “自然。仇恨,不会只过了十九年便烟消云散。不求你们能理解,但若可怜妖类,在琼华,只会被当作异类。”
      “你们也杀了妖啊!那些妖也有幼子!它们也恨你们!”应该心平气和地说服,却因为玄霄的笑和云淡风轻的说辞而怒不可遏,“互相残杀有什么好处?就算报仇,死去的人也不能复生。大家会让你当上掌门,难道只是因为你能帮死去的人报仇?”
      “韩菱纱!”
      如此呵斥着全名打断少女激烈言辞的人,是慕容紫英。
      他挺身立在韩菱纱面前,替身后的掌门挡下所有骂名。
      “你太奇怪了!”
      韩菱纱觉得被打断的话卡在喉咙里,抖了半天,终于不可置信地问:“哪里奇怪?”
      “……竟然护着妖。”
      “我觉得师叔更奇怪!”云天河猛地把韩菱纱拉到身后,连同想劝阻的柳梦璃一块堵住,“为什么不可以护着妖?妖有好有坏,人也有好有坏。如果因为有坏的妖就可以把妖杀光,那因为有坏的人,妖杀人也没有错了!”
      “一派胡言!”
      “为什么说我胡说?为什么师叔肯听掌门的话,却不肯听听我说的话?”
      “你……”
      “为什么师叔这么讨厌妖?”
      柳梦璃死劲拽住云天河的胳膊:“云公子!”
      云天河愣了,他知道柳梦璃在摇头,知道韩菱纱一定在担心,可是他回不了头,做不出让她们安心的表情,说不出任何话。他只能愣着,愣着看慕容紫英的脸。
      师叔,真的生气了。

      站在琼华宫前的空地上,看着山门方向,云天河想起数日前一口气冲上山来的欢喜,现在却想一股脑滚下山去。
      到底是怎么从琼华宫出来的?云天河都不敢想。一想,又是慕容紫英那吓死人的杀气。
      “你可别想着逃掉,一了百了,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啊。”
      韩菱纱拽了他耳朵让他回过魂,可看那无精打采的模样,就知道魂回来了也是不守舍。
      “别这样啊……都是我不好,说得激动了,口气又差。紫英那么尊敬掌门,当然会生气。”
      “师叔最后……是在气我。”
      糟糕。这野人平时呆呆傻傻,关键时刻最机灵,这回是哄不过去了。
      “师叔会生气,云公子确实有责任。”柳梦璃直言不讳地责备,“听闻师叔的师父被妖所害,早早亡故,虽然师叔平日里很少提及师父,但那丧失亲人一般的痛苦,想必到现在也是难以平复。仇恨由悲痛而生,或者人必须将悲痛转为仇恨才能再度前进,但无论如何,都不该责备。”
      云天河低下头,后悔不已:“我听说……吵过架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说话了……”
      “不会的。”
      柳梦璃笑着轻抚云天河的背脊,没有说理由,也没必要多做安慰,似乎只要这三个字,垂头丧气的少年就会重新振作起来。
      韩菱纱不放心,拉过柳梦璃,低声问:“行不行啊?如果真闹僵了,我罪过可大了。”
      “菱纱何错之有?掌门不肯借水灵珠的理由我能理解,那是顾全大局的做法,应该是掌门该有的周全考虑。但是,有时候不是为了别人全力以赴才是帮助,‘举手之劳’才更该感谢。菱纱只是把我不敢说得说出来。”
      柳梦璃仍然是那样怀抱箜篌,盈盈笑着。
      “谁说你不敢说了?”
      你那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外表柔弱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是那个柳府深闺里的大小姐。或许她其实没变,只是敢于说、敢于做、敢于面对。
      她站在幻瞑界的紫晶丛中,多棱的晶体映着美丽的影,似乎不认真去看就会在影花之中寻不到她。
      “菱纱,谢谢你带我一起踏上旅程,还一路走到这里。”
      那时候的自己就想哭啊,哪有梦璃那么好的教养,临别之时还笑得那么好看。
      “没、没什么好谢的。就是顺便……顺便而已。”
      “就是因为‘顺便’,所以更感谢你。你可以选择不带上我,也可以选择带上我,不管选哪边对你来说都是毫不费力的,但是你选择了‘带上我’。”梦璃稍微侧了头,她眼眶里有什么在晃,亮晶晶的,摇摇欲坠,“对于一个人来说可有可无、可做可不做的事情,有时候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却是极其重要。在你拥有选择的权利时,你就决定了那人的命运。也许你不去选择,会有别人来选择,但是……就像我,我当时只能看着菱纱,看着天河,希望你们能选择我。选择让我成为朋友,和你们一起跋山涉水、游历天下……”
      泪簌簌而落,眼中梦影雾花。
      如果那时没有如此选择,现在又会是如何情形?
      至少自己一定会很后悔。

      玄霄,如果做错了选择,会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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