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捉拿记录》李想渔

5、5

　　村口有一株大榕树，爷爷奶奶早已在树下盼望多时。
　　梁岩戴着陈明安送的棒球帽，从副驾上伸出手和头，朝两位老人挥了挥手。
　　大榕树上系了很多红布条，美好的期许在风中摇曳，像是在回应年轻人的动作。

　　“哎呦我的乖孙，怎么还是这么瘦呀，晚上让爷爷给你炖红烧肉，中午咱先吃个烧鸡！”
　　梁岩抬了抬帽子，喊了声爷爷奶奶，“先回屋吧，外头晒得很。”

　　村里修了路，梁横终于能把车开到家门口了。这些年他在陈家赚的不少，终于有能力在搭了一栋三层的自建房。
　　房子背后的空地用木栅栏围起了一块，是奶奶种了成片的绣球。
　　梁岩跑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水，眼睛一溜到花圃里就挪不开了。
　　陈明安给他摘过一束绣球，蓝紫色的，特别好看，当时爱不释手，即使快谢了也硬是摆在床头又观赏了好几天，最后枯出味儿了才不舍地丢掉。
　　原以为是个稀罕的东西，没想到在这乡下也能瞧见。
　　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梁岩踩着拖鞋噼啪跑出厨房：“奶奶，院子里的花是哪来的呀？”
　　老人不怕热，大夏天的织毛衣，老太太头也不抬：“不知道，一直在那长着。”
　　花是一直有的，栅栏是最近才立的。
　　“之前回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过？”
　　“你爷爷的纸皮子不老堆那吗，没瞧见正常。”
　　“哦。”
　　梁岩又噼啪跑进厨房，拿出手机给粉嫩的绣球花拍了张照片，发给陈明安。他看了眼时间，A国现在是半夜，一时半会儿收不到回复，于是拉开冰箱，朝客厅里喊了一嗓子：“爷爷，中午吃什么，我给你打下手！”
　　没等来爷爷的回复，倒是听见老太太冲老伴吼道：“把电视关小声点！石头喊你呢！”
　　梁岩听了不禁偷笑。

　　吃过午饭，梁横主动拦下了洗碗的活，把老的小的都赶进了房间。
　　爷爷奶奶一生清贫，梁岩不舍得开空调，于是把电风扇开到最大。村里网购不容易，要到好远的地方去取快递，这电扇还是梁岩去年来的时候买的。没人用的时候，电扇套上了奶奶自制的防尘罩，小碎花的，大约是老太太的哪条旧裙子。

　　电扇难以冷静年轻人的一身热血，梁岩撩起衣服的下摆来给自己扇风，这才看见陈明安给他的回复：好看，奶奶种的吗？
　　梁岩回复：是，和你家的不一样，是粉色的。你喜欢吗？开学的时候给你带，如果那会儿还有的话。
　　陈明安回复了一个“好”，没告诉梁岩其实花圃里还有很多颜色的绣球，包括粉色。
　　他又问梁岩：奶奶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下次我可以去尝尝吗？
　　梁岩：可以！中午吃了花雕烧鸡，锅里在炖红烧肉，晚上吃！老家的房子翻新了，你要来吗？
　　陈明安：要，明年暑假你带我一起回老家。
　　梁岩：你呢，晚上吃了什么？
　　陈明安：下馆子，没什么意思。想吃烧鸡和红烧肉了。
　　陈明安总是会在一些很细节的地方哄他。
　　梁岩的指甲长长了，磕在屏幕上频繁地发出笃笃的声音。他回复：高考完带你来？
　　一直等到困了，也没等来陈明安的回复。大概是睡着了，梁岩轻轻地想，随之沉入了梦乡。

　　晚饭是糙米饭配红烧肉，老太太炒了盘虾米蛋给父子俩下酒。孙子旁观，滴酒不沾。
　　说着说着，不免要提到梁岩早逝的母亲。酒过三巡，梁横心底的难受劲儿悉数都被蒸出来了，眼眶泛起一圈红。
　　“石头大了，你也该想想自己的事儿了。念念肯定也想看见你好好的有个人照顾，你说是不是？”老太太说着说着伸手搭在了儿子握成拳的手背上。
　　“不了妈，没得必要，我和石头这些年也挺好的。”梁岩说着慢慢抽出了被母亲覆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压皱了的烟盒。平日里眨眼就能点上火，这会儿却哆嗦着弄了半天。

　　林念和梁横是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自由恋爱者。当时的林念在百货大楼一楼卖珠宝，穿着灰色的西装制服，马尾整齐梳在脑后，嘴唇上一抹嫣红，好不靓丽。而梁横就在百货大楼附近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当厨子，只知道在后厨忙得热火朝天，一天下来见不到几个人，就更不要说找对象的事儿了。
　　俩人初次见面是在大年三十。
　　往常热热闹闹的街道静了，店铺也都关得差不多了，百货大楼过了这顿午饭也要歇业了。
　　饭是老板请的，是打梁横在的那家小馆子里来的。饭馆老板是本地人，夫妻俩闲着也是闲着，便开着店，再管员工一顿“年午饭”。
　　“小梁，这单炒完给联谊百货送过去哈，送完咱就收摊咯。”老板把厅里的椅子倒扣在餐桌上，剩下一张大桌，留着准备和员工们一起吃饭。
　　梁横把锅里热气腾腾的炒粉装进快餐盒，熄了火往外喊了一声好。他把一份份餐盒小心放进筐里，提着框出了门。
　　联谊百货是县城最大的百货店，里头的东西贵，但样样是好东西，他听店里的其他人说过，那里连服务员都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一个个漂亮得不像话。不过耳听为虚，可惜口袋里没多余的闲钱，没法眼见为实。
　　今天倒是有个机会能瞧一瞧。

　　梁横提着筐走进联谊百货时，林念正低着头清点柜台里的珠宝首饰，她听见脚步声习惯性抬起头，正好和梁横对上眼。
　　这一眼，便定了缘。
　　只可惜老天爷不开眼，这桩好姻缘在梁岩七岁那年到了头。
　　林念被查出患癌时已是晚期，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留父子俩相依为命。

　　老太太以为梁横心里那道疤已好了大半，殊不知那处总是血淋淋的，这辈子是长不好了。而这一问，无非是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那么坚硬的一个人，带着年幼的梁岩在无依无靠的榕城打拼多年，多少艰难的时候都扛过来了，却在这时红了眼眶。
　　他想起林念，忍不住生气起来，她怎么就舍得走了呢，可想想又埋怨起老天爷，怎么舍得带走那么好一个林念呢！过了一会儿又开始骂自己，怎么能对林念生气呢。

　　梁岩把父亲的情绪看在眼里，他默默放下筷子，难得地没打招呼就回了房间。
　　晚风把薄薄的窗帘吹起，一起一落，好像海浪的轮廓。梁岩没开灯，就这么坐在了床边，直到桌上的手机发出“嗡嗡”的声音。
　　一看是陈明安，他忙接起来，电话那头还没出声，他心里的难过不知怎么就先涌了上来，接着一声“少爷”脱口而出。

　　陈明安先是一愣，而后快速回神：“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梁岩正落寞着，好半天没再出声，陈明安也不催问，就这么等着，等到大洋彼岸的那人终于缓过劲儿来，说：“我想我妈了。”
　　“我也想。”陈明安说，“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梁岩这才忽然想起来陈明安和他一样，也是早早就没了妈的小孩，于是自责了起来：“少爷对不起。”
　　陈明安忽然笑了声：“祖宗，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这么难过一定没好好吃饭吧？夜里饿了怎么办？”
　　梁岩盘腿坐在床尾，眼睛盯着窗外被月光照亮的麦浪，半天憋出两个字：“忍着。”
　　陈明安心疼，却又无计可施，村里没有外卖，有钱也没饭吃。
　　“下次难过也要吃饭，不然念念阿姨知道了生气可怎么办？”
　　耳朵听着陈明安的声音，梁岩眼眶泛酸，曲腿把脸埋进去，语气闷闷道：“你说得对，我一会儿去厨房找点水果。”
　　“多吃点，开学别让我看见你又瘦了。”
　　“少爷，开学前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怎么了？两天不见就想我了？”
　　年轻人迫切的思念比太阳更热烈。若是在夜晚，那就比繁星更耀眼。
　　梁岩头一次毫不收敛自己对陈明安的感情，就这么直冲冲地表达了出来：“想你了。”
　　陈明安也没想到梁岩会这么直接，“那…”
　　“开学前，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看妈妈？”梁岩问完瞬间就后悔了，他害怕被陈明安拒绝。
　　而陈明安只让他后悔了一秒，接着他听见对方用温柔却有力的语气说：“开学前，我们带最漂亮的花去见念念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