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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风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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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江无寒就被昭狱放了。狼狈数月,终是见到了那第一抹天光。因旧伤未愈,新伤拖累,他不得已回家休憩了几天。
无神的躺于榻上时,只觉眼前一片混沌。不知张其康等人到达京城了没有?是否知道了自己曾被关押的消息。副阁主吴岩呢,他可还能撑得过这个夏天?
所有事物都凌乱着扑面而来时,只觉一阵的心神恍惚,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抵过了四五天,他才恢复了一半的精力,近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需清醒之时再去细细思虑。午后的暖阳倾下,他稍眯着眼立于庭间,只觉十分刺眼,用手轻挡了一阵。
时不待人,他即刻就前去了临枳阁。
此间再归之时,还未行至门口,就有一二影卫看到了他,急忙前来招呼,后而喊道。
“江黎川回来了!”
他抿唇一笑,随意与人聊了几句,径直走进了阁内。
(黎川是江无寒的字)
此间,只有一苍发玄衣的人在等着,远远一观,更显仙风道骨。
江无寒明显一惊,随后唤道:“师父!”
这是墨仲自一年前远行游历之后,他们师徒二人的第一次相见。
墨仲闻声向此看来,用手捋了捋胡子。“黎川,你且过来。”
江无寒急忙上前,正欲问候,墨仲却笑着摆了摆手。
辞别一年,眼前的年轻人明显成长了不少,近复归来,就听闻了他一举歼灭王令之党的事,顿感十分欣慰。
“近来为了你的事,阁主可将众人集议了数次。你此次归来,算是立了大功,解决了阁主多年来的心头之患。”
江无寒点了点头,目光明毅有神。
墨仲:“王令之徒着实可恶,今一举歼灭,阁内众人无不敬服。这俩日就先准备着,副阁主之位将由你来继后,这也是吴岩的意思。”
江无寒并不为此感到惊讶,随后作揖。“无寒能有此间作为,全然少不了师父这些年以来的鞭策。”
墨仲听罢不由馨然一笑。“居其位,谋其政。你年纪尚轻,此后也许多加历练。”
江无寒:“是。”
若谈起年少时的江无寒,无疑是一个让墨仲头疼的小混蛋。
今日当街行凶,学那《少年游》去行侠仗义,明日又携领那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纵情山水,扰得林间刀光剑影,砍伐不断。
江无寒自小天赋异禀,于习武弄剑之事资质超出了常人一大截,久而久之,也正是此,逐而磨成了一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为此闯了不少祸,惹下不少麻烦。
阁里的留久些的老人,算是看着这个少年人一步步成长的。
可此间再观眼前的人,剑眉鹰目,眉宇轩昂,已然于岁月的磨砺间有了那份担当和谋略。墨仲也不由得放心了下来。
常感吴岩将他刚带回来之时,也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不想一晃,数年若朝。
这臭小子,终于长大了。
历经艰难,再度见到师父,江无寒不由感慨颇深,但他依旧是将那无端的心绪压了下去,现下还有更为紧要的事。
待到拜别师父墨仲后,江无寒即刻前去探望吴岩。
他一路跑到了那熟悉的院前。
在那院中,童年时调皮的砍在那树上的刻痕尤在,可院中本该盛意生长的花儿已枯萎了大半。
虽是艳阳当空的季节,他却只觉一阵的清冷薄凉。
径直走进那院中,见门前有一二仆从守着,江无寒不由一阵的来火。
他高声责问道:“既是有人伺候副阁主,院中草木为何如此堪败?”
那门前的侍从见人来势汹汹,顿时慌乱的回道:“不是我们不肯,而是,吴阁主不让碰。除却他本人以外,任何人不可擅自去动。”
江无寒本就不是恃强凌弱的人,方才心火盛起,闻此言后不由得叹了口气。“罢了,先下去吧。”
他单手负背,走至了房中,此间正至午后,倒算得上是清亮。
榻上此刻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人,他脸色苍白,还在睡着。
江无寒轻着步子走来,随后半蹲在人的床前。吴岩似乎感受到了来人的动静,有些虚弱着睁开眼。
“无寒…你来了。”
看着人鬓间的白发,江无寒心中不由得一阵的暗伤,眼前人明明才刚过不惑之年,真可谓病来如山倒。
曾经立于自己面前的那样高大的身影,如今也躲不过毒意摧残,落寞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谓在病痛面前,世人皆无所力缚之。
江无寒握住了人的手,哑声道:“无寒回来了。”
吴岩唇色苍白,似乎是含着笑,眼尾带起了细密的皱纹。“回来就好,好孩子。近来…咳咳,近来虽病痛缠身,时常梦见你。白日里时常担心着,夜里却梦见你负了伤。”
江无寒神色一黯,依旧像平日里那般玩笑般的用拳抵了抵胸脯。“我身体尚好。此去姑苏也没受太多的伤。”
吴岩重重的咳了几声后,虚弱的说道:“那就好。我此生无妻无子……当年也就是在刚过弱冠之年的时候,才将年幼垂髫的你捡了回来。一晃眼啊,半生如梦。” 人儿似乎在片刻间就陷入了回忆,眼里泛起了明亮的光来。
江无寒:“无寒自知身世坎坷,若无您的收留,恐早已泯灭于乱世。”
暖意的金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落于这微末人的枕边。
他颤抖着用那无力的手,从枕下拿出一个星月状的吊坠来,只见那坠子外为精木所雕,内含银白的月石,分外耀眼。“此物你拿着。若是我去了,名下产禄……也尽数归你。”
江无寒接过那月石,眼底已泛起了酸涩的红意。“无寒从小无父无母,虽从未言说,但一直把您当作自己的父亲。”
听到此话,吴岩眼中露出宽慰的笑意来。“过俩日你就该来接管我的职位了。说来无奈,以我这重病之身,本应早该托付于人,奈何阁中各方势力重重。你此番归来,所立功业得以服众。张蛰近月来也来探望了我数次,他什么意思,我又怎会不明白……”
江无寒垂眸。“是我求功心切了。”
吴岩皱着眉摇了摇头。
“不,你做的很好。若是不狠,如何立于这凉薄的世间,又如何立于这嗜血如麻的临枳阁。张蛰虽为人粗犷些,对你确是忠诚,以后也要好加慰问人心。”
江无寒看着眼前虚弱的人,不由忍着苦意回道:“嗯。”
他于此间历经数十年,又怎会不明白那平静之下总是藏着汹涌之暗流。若谈得上亲人,除却师父外,就只剩吴岩一人了,眼看人将至末路,心神不由一阵的黯伤。
吴岩沉默了许久后。
“杜阮入阁已久,过几日,就由他做你的随从可好。此子忠义实在,虽平日里行事鲁莽些,毕竟年岁比你小。”
江无寒盯着人坚定道:“好。请您一定放心。”
闻罢,吴岩才开始沉闷的闭眼养神。
“你先回去吧”
江无寒见他已经累了,于是给人捻好被角后,才踏着沉重的步子就此拜别了。
踏出门后,他闷声着将那院中的花儿打理了一番,院落才算是恢复了点生机。
院角的木箱里还放置着吴岩为他年幼时所雕刻的木剑弹弓,经历岁月之重,已然落了一层灰,有些腐朽了。
暖风浮动,绿叶萧萧。
江无寒拿出一个小黑绳来,将那月石串好,戴到了脖颈间,只觉分外沉重。
他抿了抿唇,再次深深的望了眼此间院落。续而踏着那风意重新负剑远去了。
建璟五年,民生缭乱,河北饥荒。
街井间多了些外来游民,各个衣衫褴褛,饥贫交加。崇文门前,竟也多了些流离众生。
于朝上堂中。建璟帝眉头紧锁,将一折子狠狠地摔到地上。
“又是如此。我大晟自开国以来,就未曾有过这般严重的饥荒。林卿,自半月之前我就将此事交予你,怎的现在不但未曾缓解,反而愈加严重!”
林浈俯身行礼,随之回道:“圣上先前所拨银款,臣已悉数下发,也派亲卫前往查探,如今形势为何如此,还需再探。”
“好一个再探!朕将此重任交予你,你不亲力亲为便罢,如今堂上如此推脱,可是觉的头上的顶戴花翎太过沉重,你那悬在脖子上的脑袋已然支撑不起?”建璟帝正襟而坐。
自持政数年以来,建璟帝日日起早贪黑的处理事务,虽刚过而立之年,但其勤政之势就连太后看了都不由得心疼几分。如今算得上是半个平和之盛世,却屡闹灾荒,已然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此间林浈急忙下跪叩首,声音微颤。“臣不敢!圣上所托之任意事物,臣都不敢不尽犬马之劳。此时才为赈灾初时,还请圣上切勿心急,臣即刻就去办。”
建璟帝重重的拍了下案。“切勿心急?!那灾民都携家带口行至皇城之内了!我朝刚结束战乱几年,好容易待来了这和平安稳,河北官员我已悉数查之,现下才过了多久?仅半月就有难民到了京城。”
随后他顿了顿,揉了揉眉头,稍加缓和道:“祁卿,由你来说,你既执管京都九门,近日之形势比朕清楚。”
祁昱之作礼过后,声音清朗道:“此事目前还未见缓解。臣方才路经安定门之时,就见灾民不断,煞是惋惜,已命此间城门领将这片区域暂且管辖好,其余的还需与圣上议之。”
建璟帝:“做得很好。祁卿对此可有什么见解?”
祁昱之:“若说理事京城,就算是将一部分灾民暂时安顿好,终为治标不治本。其源头为河北而来,终要在此间下更多功夫才是。”
建璟帝:“此话为实。那你可有什么人推荐吗?”出于对祁昱之的相对信任,他还是愿听其意,但也少不了几分试探和揣测。
祁昱之:“听闻早前圣上就派刘绮于河北主掌赈灾之事,想来近日也该到了,探查官于其后可能还要再待俩日才能抵达。刘伯之乃仁义之士,想必定会处理好此事,可河北地大,臣愿再谏程闵与之前往相助。”
建璟帝听到这个名字后明显一愣,随后语气沉沉的问道:“朕前几日才将此人处置。欺下犯上之人怎可用之?”
将此人谏于建璟帝无疑是在拔虎毛,建璟帝以为自己听错了,程闵的可憎可恶令他懊恼了好几天,此人才因家舅贪污,落了个连罪。
可祁昱之偏来个事俱其反,连风声都未曾过去,就敢再度掀起波澜的将此人推荐给自己。他硬是压下怒火才说出此番话语。
祁昱之像是毫无察觉似的,依旧面色不改道:“臣愿谏程闵前之赈灾。”
此话一出,百官大眼瞪小眼,纷纷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九门提督连命都不要了吗?
建璟帝怒意盛起。“好。你来给朕细细道之为何。若是有理此事作罢,若是无理,自有刑法处置。”
这不加揣测还好,一问就整出一番大风浪来。
祁昱之依旧不紧不慢道:“圣上勿怒,且听我仔细言之。臣推谏其有三故。”
“程闵虽前番刚被处置,但程度一案归根结底罪在他,其人于科考前在当地就被誉仁德之厚名,吾虽与其交往不深,却也常佩其人,此为其一。若可将程闵派遣至河北,无所甚托还好,若真立了一番功名,也算给贤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此为其二。程闵素来衣行住食都简于他人,除却朝廷内必要的锦衣官服外,其他皆为素衣,近来听闻被贬后过得更是落魄,同朝多年不由为其感到苦涩,此为其三。”
“哦?你的意思是朕前番的案子算是判错了。朕命你进谏,你却满是为其开脱之词。虽说自己与其交涉不深,但句句不离其人衣着住行。我看你不像是在谏言,更像是在和朕对着干!”
建璟帝将桌上茶杯狠狠掷到了祁昱之的脚下。
祁昱之凝眉抿唇不语。
着眼龙颜大怒,空气都凝了起来,众人皆不敢作声。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晚膳后再行入宫,若那时祁卿还没有冷静下来,可就不要怪朕不客气了。”
“退朝!”
众臣惶然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众臣皆退,这场风雨才算得上暂且平息。
祁昱之独行其道,面不改色的拂衣而行。
刘式文急忙追了上来,愁眉不展的问道:“褚月兄今日朝上为何如此啊,明知圣怒难抵,却还是……”
祁昱之向他摆了摆手。“我只于朝上叙述本意,不想违心言之。”
刘式文明显一惊。
祁昱之向来在朝中谨言慎行,所行之事教众人无不折服,此间如此激进冒犯,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但见人并不想多言,他只好叹口气不再多问。“既如此,还望褚月以大局为重,再犯圣怒,众人难平。”
知道刘式文此番话也是为了自己,祁昱之点了点头,听罢就转身离去了。
拂风吹的枝叶乱响,整得人一阵的心烦意乱。
转眼就到傍晚。
皇宫内再度传召九门提督。
祁昱之只身一人续而来此,夏公公见了他,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眉眼展笑。“提督大人请。”
随后小声道:“大人啊,圣上午后和娘娘一起用了膳,现下心情还不错,您可千万不能再触盛怒了。”
祁昱之挑了挑眉,只淡淡回了一句“嗯”,随后就进去了。
见人进去后,夏公公屏住呼吸在门外悄声侯着,断然不敢出声儿。
不一会,堂内再度传来了建璟帝砸碎茶杯的声音。
“放肆!你给我滚出去!”
此番动静一出,听的门外的夏公公一阵的腿脚战栗,不一会祁昱之就出来了,神情凝重,眼底阴霾不减。
建璟帝即刻道:“传令。将九门提督祁昱之革职,无我圣令,众臣一律不许与之相见!”
夏公公急忙迈着步子跑了进去,颤颤巍巍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