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事》墨致远

2、相约

　　“明天天气好，我带你去钓鱼，所有东西我来准备，10点半来接你。”陈赛文看了看手机上的信息，辗转反侧，短信是晚上8点发过来的。他已经在心里纠结了几个小时，因为这件事情他怎么也想不通。他本已经早早睡觉，却因为这信息弄得心烦意乱，睡不着。手机上已显示凌晨两点。更年轻的时候熬夜到两点不算熬夜，泡酒吧打游戏唱歌吃夜宵，跟着朋友们随便都是玩到这个点。自从两年多前回到家里养病后，他每天早睡早起，增强锻炼，按时吃药，希望病情恶化得慢一点。只是这一夜，他看到朱以欢发来的信息，失眠了。
　　他回来后，朱以欢无数次来找他，只要自己身体稍好，朱以欢就带他吃饭、锻炼、爬山，短程徒步，或者就是带着饭菜来他家里陪他，在家里看个电视或电影，一坐就是半天。多年后相见，他们没有尴尬，反而一起聊了很多以前的事和后来各自的事还有听到的其他人的事，但是他们始终没有聊那件事，就是他们的事，他们两人的事。朱以欢也始终没有更进一步，没有对他做任何亲密的举动。好像两人现在只是简单的朋友。
　　陈赛文在想朱以欢到底要干什么，是同情他吗？还是想重新开始？可是自己得了这个病，怎么重新开始？朱以欢已经结婚，有自己的家庭有老婆有孩子，他们已经不可能了。他自己的人生也已经不可能了，他回家就是慢慢等死，前面三十多年过得太快太急躁了，最后的时间也许不多，他想停下来，慢慢生活，慢慢等死。可其他人都躲着自己怕被传染，他朱以欢为什么要天天往这里跑？而他自己不拒绝他的主动靠近其实是想要他靠得更近！他想再次拥有他，他很多次还像少年的时候一样期待着，可是这不可能，少年时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怎样才能可能？这些问题在陈赛文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弄得他的内心难以宁静。他想如果朱以欢只是同情自己，他宁愿他们再也不要往来！这不明不白的关系让他很烦躁，他想像十四年前那样痛快的跟他大吵一架，他想把这团乱七八糟的线再次理清。可是如果理清了，自己就再次失去了他。他不想失去他，这是仅有的最后的时光，他还是想他能陪伴自己。他的人生不算幸福，跟朱以欢在一起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快乐。对他来说，朱以欢像一颗让人上瘾的糖，他像小孩一样总是忍不住要去舔舔。可是什么时候就会彻底舔完呢？他很害怕。
　　陈赛文在各种思绪中睡着，第二天就早早的醒来。可是他不愿意起床，磨蹭到10点他才起来。洗漱的时候，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他被疾病折磨得失去了少年时的光彩，曾经也是个帅小伙。剑眉星目，薄唇高鼻，皮肤白皙，瘦瓜子脸。笑起来如阳光绽放，仿佛世间所有的光彩都在他身上。而此时，他看着镜子里日渐瘦削的自己，脸上失去了光彩，无法遮住的病容，他觉得自己不堪入目，他再也不配跟朱以欢站在一起。
　　他们童年时在一起，少年时在一起，可是当他们真正成人，真正要面对这段感情的时候，朱以欢将他拒于千里之外。那时候的朱以欢不仅仅是没看清自己的心，更是害怕世俗的眼光，才放弃了他们的感情。于是陈赛文离开家乡，去了城市谋生路，而朱以欢最终回到了家乡，在家里的关系下，在镇上那家永远不会倒闭且效益极好的卷烟厂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过着各自的生活，十年多里没有联系过。
　　上午10点半朱以欢开车准时到达陈赛文家里。现在陈赛文一个人住。外公外婆已过世，妈妈再嫁，姐姐也出嫁，他一个人守着老房子，原本是想一个人清静的过完剩下的日子。陈赛文走到屋外，此时已艳阳高照，朱以欢把车开到院子里，他戴着墨镜坐在驾驶位上正在倒车。陈赛文看着他，他停好车后摘下墨镜，他的眼睛，不似少年时期的清澈，却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陈赛文看着他的眼睛，有点恍惚，仿佛心脏慢了半拍。人说三十而立，他们都快32岁了，都是成熟的人了，可是他们十八岁的时候就已分离，不在一起的时光可不可以不计算，他们仍旧是分别时的少年人。他这样贪心的想着，看着他走过来，走向自己。
　　朱以欢笑着对他说：“我都准备好了，这次找了一个特别好钓鱼的地方，就是乌山南边山脚下的一个池塘，那里特别安静，没有人去，山脚下很舒服。而且也不远，我昨天下班还特地提前去探路了。”
　　陈赛文不语不动。他换好了衣服，是准备出门的。朱以欢比他高半个头，此阳光从背后照过来，他站在他的影子里，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是在拥抱。
　　“我不想去了。”陈赛文说。他不想去了，他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他要戒掉这毒药，不再沉迷。
　　“为什么，今天天气很好，一起去吧！不浪费春光。”朱以欢好脾气的保持微笑，他脾气变得这么温和，这是陈赛文没有想到过的。
　　陈赛文还是不语。
　　“是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按时吃药？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朱以欢关切的问。
　　“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情况很稳定。”陈赛文顿了顿，接着说：“你天天来找我干嘛？你不是有老婆有孩子吗？”他的语气开始有点急躁，他有点生气。生自己的气，怎么活得越来越不洒脱，怎么一回到这个地方，一回到这个人身边自己就变成了不是自己。他气自己，在朱以欢面前，他永远做不了那个冷静的人。
　　听了他的话，朱以欢有点想发怒，但是他克制住了，他变得温和，至少在陈赛文面前会温和。他很后悔十四年前的冲动，如果那时候他温柔一点，他能承认自己的内心，他们不吵架，好好说话，他不会逼走他，也就不会让他一个人出去漂泊吃那么多苦，还伤痕累累的回家。他们所剩日子也许不多了，他不想再有遗憾，不想再浪费。而且这些年工作和家庭生活把他的脾气磨去了一些，他是一个普通的中青年。很普通很普通，在世人面前再也没有光芒的那种。唯独在陈赛文面前，他会不一样。因为仍旧只有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还有光。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朱以欢说着，拉着陈赛文的手臂往车上走去，不容他拒绝。陈赛文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