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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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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初识于秋。她从皇帝口中听得一些趣事,这位在传闻中克己复礼温婉聪慧的丞相外孙女,竟在与皇帝的新婚之夜,以蒙骗敷衍丞相的探听,来换取在皇宫内的一席清净之所。
至于此行的结果,对于裴清书来说,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起码结果是好的。
当时的皇帝夏长谋,她的大皇兄,倒是还算个情种。为了心爱的女子不被皇帝许配给别人,直接开始筹谋杀人篡位。这是当初合作时夏长谋给出的篡位之缘由,夏长矜是信了几分的,但始终觉得这理由大概只能占上一半。
夏长谋是个野心重城府深的聪明人,并且同自己一样,继承了老皇帝夏承的冷血。她的血是冷的,也不信她的兄长有多少真心。少年时掺满了冲动的感情,总会有消磨殆尽的那天。
后也不出所料的,为了得到丞相的支持坐稳皇位,夏长谋妥协娶了裴清书为后。但照他自己所言,他自始至终没想过要与她有什么夫妻之实。
新婚当夜裴清书所提,恰好便是他想方设法欲达成的结果,却未料她先一步开口。
谁也不知这位被牢牢捆束在争权夺势的漩涡中、注定被当成棋子送进另一个囚笼的女子,是如何为那最后一点身体的掌控权,费尽心思探听到这一点新皇的秘密的。
夏长谋当然对这个不劳而成的结果求之不得。但皇帝的尊严也令他觉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她曾与夏长谋一起饮茶,看他一边执杯,一边笑眯眯地说起:[我险些将她活生生掐死。]
[只是可惜啊,直到最后也没能看到我这位皇后露出惊恐的表情。若是她能向我求饶,说不准我就放过她了呢。]
而她当时只是坐在他对面,漠然而慢条斯理地吹拂去杯中热气,面无表情道:[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你不会真将她杀死的。]
[是啊,聪明人,只剩下一口气了,还能在我收手后笑出来…哼。]他不满地摇头冷哼,一口灌下杯中的茶,[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轻蔑看低,若非理智尚存,当时我就该杀了她。]
夏长矜对此不置可否,听这位新婚夜受了通气的皇帝抱怨完,便离宫回了长公主府。
但这件事还是于她的脑中留下了一道痕。
两月后,皇帝终于坐稳位置,以最快的速度对丞相的势力出手压制,废掉皇后,并将自己的心上人纳入后宫,邀请她进宫一同庆贺并小住两天。
她在一日晌午无聊散步时忽忆起此事,转步走去了长清宫门前。
打算瞧一眼这位胆大包天,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的废后。
站在院门外时,她第一眼瞧见的是院中央那棵金黄的梧桐树,三人可环抱,繁叶遮天,落叶满地。
院中生木,好一个困字。
由于寓意不善,又不愿伐去古树,这里原本是作冷宫之用,如今竟成了皇后居所。对外只道皇后喜此居之名,执意搬来。皇帝报复之心昭昭,知她渴求自由,偏叫她做一只笼中鸟。
如今被废,便是连搬入冷宫都省下了。
视线再移,才注意到树下那道单薄的身影,纤瘦得仿佛一手可折,穿着素白常衣手握一卷书静静伫立,有着一双秋湖般宁静透澈的浅褐色双眸。
便是这双眸,见之再难忘。
夏长矜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等待自己表态的人,狐狸眼中不自觉漫起点笑意,故意反问:“手臂有何漂亮之处?”
裴清书一愣,眨眨眼回避般低下头,视线有些飘忽,开口轻声细气的,将嗓音中的清冷都冲散了些:
“就是很漂亮啊…”
是出神后被突然惊回的难为情。
她在这人方才歪头时不自觉出了下神,只觉得…若是头顶能多上两只黑色狐耳,那她可真像只黑狐狸,连疑惑都是带着矜贵的。
“真的很可爱,夏同学。”
可爱得令人忍不住以语言诉之,语气也因认真而有些正经,裴清书无意识地摩挲了下她的手腕,以抑制想摸摸她脑袋的冲动。
手臂也是真的很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蕴含着明显的力量感,却不曾缺失着女性的柔和,纤长而皙白。不似自己,疏于锻炼,又瘦得骨感,整个人瞧上去一阵风就能吹跑。
夏长矜目光缓缓下落,凝在那一节落在她掌心的手腕上,眸中泛起一丝迷茫。
“什么…可爱?”
但这就很难回答了,裴清书弯唇一笑,作出神秘的样子蒙混过去,拿起碘伏瓶拉着她去了卫生间。
夏长矜便也不问,跟着她走,到洗手池旁看着她将自己的手臂拉过,将药水倒上去。
她的动作很小心,水流缓慢冲过伤口,一点点冲洗掉伤口中的泥土砂粒,争取不浪费任何一滴。夏长矜几乎没感觉到什么痛感。
“要是用完还没冲干净,我就再出去买一瓶。”
所幸这一瓶量还剩不少,倒了一多半后伤口便冲洗干净了,接下里便是撒上消炎药粉包扎。
“这药很疼,你的伤口又这么深…”裴清书再度迟疑了,“要不我还是去药店买一种刺激性小些的。”
平时自己受伤不会有这么严重的状况,药粉也是图便宜买的,刺激性很强;伤口小些的还能忍耐,可这么长一道,怕是会疼得难忍。
“不用,我自己来。”
夏长矜直接取过她手中的药包,拆开后手轻轻一抖,药粉稳稳当当撒在伤口上,旋即扯过纱布绕上几圈,单手打上结,迅速地包扎好了。
裴清书看得有些呆愕,“你…好熟练啊。”
经常会受伤吗?还是去学护士了?
夏长矜微弯了下眸,不欲解释,转身将后背朝向她,“再助我为后脑的伤上些药吧。”
这黑裙还是条露背装,裸露出的腻白皮肤在浴室灯光的照射下白得晃眼。
裴清书目光凝了凝,在露出的大片光洁脊背上停留一瞬,令她心中忽的燃起一团莫名的火,有些烫人。但还有更要紧的事,将她的思绪迅速拉回。
“你的手臂不疼吗?”
她试探地握了握她左臂未受伤的地方,不等她回答,先瞧见了这人额角冒出的汗珠。
怎么可能会不痛。但对于疼痛的忍耐,夏长矜从儿时开始,就已经非常熟悉了。
无需言语,裴清书顷刻蹙起眉,无奈地长叹一声,将茶几上的纸巾抽出两张,抬手为她擦一擦汗。
“逞什么强呢,买个药又不麻烦。”低声软语的抱怨,实在不忍说什么重话。
夏长矜低下眸,白色的纸巾在眼前时不时闪过,遮挡了大半的视线;她只能从缝隙里隐约瞧见裴清书凝重而担忧的神情。片晌后,却是轻勾起唇笑了。
“已不疼了。”
她倒是希望能再疼上一会。没了痛觉,会让这一切更像是一场异常真实的梦境,易碎又易醒,漫着浓重的不安感。
就这样轻易将她寻回了,美好得像一个陷阱。
裴清书捏着被汗湿的纸巾,收回时顺便将鼻尖那一点汗珠也擦掉。这女人鼻梁是高挺,但五官都精致小巧,加上皮肤凝白似雪,唇红如朱,简直像个瓷做的娃娃。
“不疼了就好,腰弯下一点,方便上药。”
夏长矜顺从地俯下身。
后脑的伤埋在发丝里,上药不太方便,所幸现在只是凑合一晚,明日便可以去医院检查换药了。
裴清书不太敢用力,极轻地拨弄着发丝,唯恐拉扯到伤口。不过这里的伤似乎面积很小,并不算太严重,用剪刀剪下那一小撮发即可。
上完药后用纱布简单包了一圈,想着接下来要去洗澡,便顺手替她将发丝盘起了。
黑发柔顺而有光泽,摸起来手感很好,裴清书心情松快了几分,甚至感到一丝满足。
不过洗澡仍是个麻烦事,只怕一不小心让伤口沾了水,工夫全白费。教过她如何使用淋浴后,裴清书有些挪不动离开的步子。
夏长矜猜得到她的苦恼,只叫她放心,“我小心些,不会沾水的。或者…你留下来助我?”
最后一句明显含着些揶揄玩笑之意,裴清书却仍是中了招,先前那片光裸的脊背又跳进脑海,燃起心中的那团火,顺着连脸颊也一并烧起来。
“你…你自己注意一点。”
慌忙吐出一句话,转身落荒而逃。
夏长矜见着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却有些不解她的反应,惑然歪了下头。
被要求像下人一般服侍自己洗浴,正常许该是恼怒吧?即便清书不会真为此生气,应也不该是这样的…害羞?
竟是害羞吗…
思绪转到一个少经踏足之所,复杂得如雾般瞧不清;但流逝的时间容不得她深思,快些清洗完,清书才能早些休息。
内力经过半日的缓慢运转,现已恢复一半,轻易可护住伤口抵御潮湿和水流,直至洗浴结束也未将纱布沾湿丁点。穿上裴清书的浴袍,再以酒店自带的洗漱用品清理过后,夏长矜走出卫生间,一眼与沙发上等待的裴清书对上视线。
“有没有弄湿?”
她显然已经恢复了平静,仍是往常温和清冷的模样。但夏长矜觉得她起身来检查的速度略显急躁了。
裴清书其实也想不太明白,对于这位多年不见全然算不得熟人的老同学,她是从哪里凭空生出来这些在意。
或许人的确会十分喜爱美丽的事物…面对这样一张脸,哪怕不认得,也忍不住兀生出几分珍贵爱护之心了。
夏长矜站定任她检查,确信纱布都未沾湿半分。裴清书心稍安,目光一转,却瞧见微敞的浴袍内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有些懊恼自己竟几次三番受一同性的身体所吸引,本欲尽快将视线挪开,下一刻却瞟到了锁骨处的两滴红。
夏长矜随着她的视线望去,顺手将浴袍扯开一些,那两颗小小的红痣安静落在锁骨上方,令其蓦而挑了下眉。
“你的痣很漂亮。”看上去像两颗冒出的小血珠。
裴清书真心夸赞了一句,但到底是不好意思再多看了,移开眼,也未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
夏长矜轻弯了下唇角,抬手以指腹轻摩挲下,能感受到极细微的凸起;黑沉的眼眸微烁,翻开一段古旧的回忆。
“漂亮吗,它还曾救过我一命。”
前世两点消不去的伤疤,在转世后也变成了两颗血红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