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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最难忘却如烟往事 ...


  •   居庸关的仗已经打了好几天了,伤亡者还在源源不断送回营地,断胳膊断腿、流血不止的不在少数,但军医人手明显不够,楚玉离面前就站着一位军医,那人提着药箱子,身前身后的伤患全朝他招手哀求,他焦头烂额,恨不得变出十个分身来。

      “我来吧。”楚玉离走上前,接过草药和绷带,“我能帮忙。”

      那军医看他一眼,“你会医术?”

      “会一些。”

      那人又看他一眼。收容营里也不乏有京城里而来自告奋勇的郎中,他只当此人也是其中之一,便也顾不得问他姓名,仓促间道一声“有劳”,将药箱塞进他怀里,就忙去照顾身后哀嚎的另一堆伤者。

      楚玉离翻翻药箱,绷带、止血药、银针,东西倒还算齐全。忽然间楚玉离觉得脚踝一紧,低头一看,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人,踉跄着爬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角,“求您……救救我,我要……疼死了……”

      楚玉离蹲下身一看,此人肚子上破了个大洞,下半身全是血,此刻一番爬行,肠子都脱落出来了,七卷八绕的散落在地上。

      面前此人的模样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头皮发麻,深吸几口气后才蹲下身,和戴凌若一起费了好大功夫,终于将他弄到帐内躺平。

      “别怕,你死不了的。我帮你把……把肠子塞回去缝起来,上了药就不疼了……”

      楚玉离轻声安慰着,吩咐戴凌若给他灌了碗止疼的汤药,将脱垂出来的肠段清洗干净塞回原位,又将银针在火上烤了,将肚皮捏起来仔仔细细缝合,终于将那人肚子上的大裂口给解决了。

      他的手很稳定,动作起初还有些生疏发抖,但慢慢就找回了感觉,一针一线干脆利落,绝不给那人多带来一分痛苦。

      戴凌若站在一旁,稀罕道:“小玉离竟然还会这些么?真叫我刮目相看。”

      楚玉离抿着唇不说话。看着那平整的缝线,思绪一时有些恍惚。

      那人竟然还没有疼得昏过去,此刻看着自己的肠子终于归了位,他颤抖着抓了抓楚玉离的衣袖,“谢谢。”

      楚玉离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道:“我瞧你身上还另外有很多烧伤,我这会儿去找药给你敷上。肩膀上的箭伤倒是小事,并没有戳到肺,你注意些别乱动就行。”

      说着,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便单单看着这些人的伤口,便能窥探出前方战场上争斗的惨烈。

      烧伤药十分短缺,楚玉离只找来了一小点,根本不够敷,他只好将草药捣碎泡在水里,用布沾了药水慢慢给他擦伤口,这样不仅节省草药,还更能止痛清创。楚玉离替他擦着药,那人逐渐有了活气,仰面躺着,仔细端详着他,也有力气多说话了。

      “谢谢你。你长得美,心肠也善,就像是……像是观音菩萨一样。”

      戴凌若噗嗤一下笑了。

      楚玉离撇撇嘴,“您快住嘴吧,您再说这话,便是对佛祖大不敬,小心被雷劈。”

      “你这话从何而来啊?”那人不解道,“我实话实说,怎么就对佛祖不敬了?”

      楚玉离道:“你又不了解我,又如何清楚我是个什么性子?倘若我其实是个心肠歹毒的恶人,你却说我像观音菩萨,那岂不是说观世音菩萨是个心思歹毒的恶人喽。”

      那人摇头道:“不会的。你给我上药的时候,眼睛低垂着,慈眉善目的,我看庙里供奉的佛祖的时候,也就是这种感觉。怎么会错呢。”

      楚玉离没再吭声。

      “嘶——”

      “痛吧?”楚玉离道,“凌若姐姐,麻烦你在给他弄一碗止痛汤药来。”

      “没事,我感觉好多了。”那人翻了下身,顿时身上一阵抽搐的痛,他龇牙咧嘴了一阵,捂着肚子笑道:“你多大了,可娶妻了吗?哪里人?我看着你像是川蜀一带的吧?”

      “……”楚玉离无奈道:“叔,您可真能聊。”

      “我家闺女跟你差不多大,还在老家等我回去呢。还好捡了条命,不然我们一家老小都没个着落。”那人道,“我瞧你长得秀气,长相应该是随了你娘吧?”

      “……应该是吧。”
      毕竟他也没见过他那个爹长什么样。

      “那你怎么会缝合包扎这些活儿呢?你家里是行医的吗?”那人又问。

      “嗯……算是吧,我娘会医术,我只跟着学些皮毛而已。”

      这话倒是不假。

      楚昭翊的医术很好,而且似乎想把传承的使命交给了他,自他会读书写字就开始逼着他背厚厚的医术。楚玉离虽然不喜欢也看不懂,却也老老实实一字不落背了下来。相比于背医书,他更喜欢和娘亲一起去乡下出诊。在村庄里的小木屋里支起一张桌一张床,便有源源不断的人户来问诊看病,他大多时候是在后院和猫狗玩,也时不时会搭把手,帮忙包扎缝合。他们会诚恳的道谢,然后掏出几枚铜钱,有时也送来野味或布匹。很长一段时间就靠这些微薄的诊金和食粮继日。

      楚玉离不想再听这人问东问西的了,他叹了口气,道:“你这是被火烧的?”

      “被火炮炸的。”

      “火药?”楚玉离道,“西北的夷族,也会造火药了么?”

      “也许从西洋那边买来的吧,又或者从咱们中原的走私货商那里……谁知道呢。”

      “他们的火药威力有多大?”

      那人顿时眼睛悚了一下,显然是被炸后留下阴影了,“实在可怕!几十个人,瞬间就能炸成灰飞!”

      “那他们得了这东西,岂不是横行天下无敌了?”

      “不至于不至于,火药毕竟是稀罕物,卖价很高,我数了数,他们这两日统共才轰了二十下,今日炸得次数就更少了,估计是火药不够了。”那人道。

      “哦,是么。”楚玉离随意道,“那若是咱们能造出威力更强的火药,一次炸几百人,那不就一下子扭转战局了?”

      “话是这么说,可怎么弄呢?据说之前兵部研制火药,炸死了几百号工匠,这可是高危的活计,谁乐意去干。”

      “……”楚玉离又沉默了。

      伤口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楚玉离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那人又问:

      “听说沈将军也来了?你可曾见到么?”

      楚玉离手上动作一停,淡淡“嗯”了一声。

      “太好了,沈将军带着援军来了,咱们的胜算就更大了。”那人眼睛一亮。

      “但是你可要千万告诉沈将军,让他一定要小心,不能轻敌大意,这群蝥贼比我以往遇见的所有敌人都凶残,个个像害了失心疯,在战场上简直不是杀人,而是折磨人。”

      “是么。”

      这话顿时搅得楚玉离心神不宁。
      虽说沈穆功夫了得,但领着一千人孤军直入数万人的大营挑衅,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我知道了,肯定替你把话带到。你好好休息。”

      他不敢胡思乱想,只好一刻不停的去接收新的伤患,不停的包扎、缝合,配药。

      这期间他看见有武功高强的副将被削断了腿或炸掉了胳膊,便冲上去救治。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他就会发疯地担心下一个被抬进来的是不是沈穆。

      直到夜幕降临,楚玉离已经在收容营毫不停歇的待了四个时辰。

      一直到夜晚,新增的伤亡越来越少,似乎是前线的仗不再打了。

      此刻星光压了他满身,戴凌若忽然跑过来,拉他回去。

      “我不想吃,没胃口。”楚玉离第三次头也不回的拂开她的手。

      “沈将军回来啦!”戴凌若朝他喊。

      楚玉离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像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

      军帐内,沈穆得胜而归,一千人马生生斩杀敌军营一万一千余人,还灭了几个位高权重的统将,可谓收获颇深。

      见他安全,宋琛便放了心,“你做的不错,耶律宏撤了大军回营修整,好歹能消停几日。”

      沈穆道:“此一行,不仅是出其不意,也为了探一探他们的虚实。我派人去搅他们的大营,另派十人去军火营里秘密探查了一番,发现里面藏着大量火炮和炸药。”

      “有多少?”

      “火炮有五十台,火药么,估摸着也有三百多担。”

      “这么多?那他们为何不在攻关的时候用出来?”
      “这不是明摆了,”沈穆摊手道,“攒着攻京城的时候用呗。”

      攻克京城,对耶律氏来说是意味深远,京城乃国家之收,京城被占,天下百姓将惶惶不安,届时民心不稳,他们更好控制。

      “三百箱火药……这可真是个惊人的数字。”

      按着以往的经验,最精良的炸药,配上最先进的火炮,最多炸死五十人,炸伤近一百人,三百担,直接能把一万多人活活炸得没法作战。

      若用来炸城墙,三百担足够把数尺厚的城墙炸出几十个大窟窿。

      “那群毛贼这次是下了血本了,咱们得早做准备。”

      “自然。”宋琛道,“最好是能把他们那些东西偷过来,若偷不来,就地毁掉也行。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日后再谈。”

      沈穆点点头。

      宋琛看他一眼,神色有些担忧:“你这一下子出其不意,虽是收获多,但却也惹恼了耶律宏,他此刻必然恨你入骨,他日必然要报仇,以后还有的你受呢!”

      沈穆大笑道:“他若敢来,我让他去阴曹地府恨个够。”

      宋琛摇摇头,也不再多说此事。

      “今儿是除夕,京城的几个富商大户给咱们送了好些鸡鸭鱼肉,还有衣物炭火,你且休息休息,今晚咱同兄弟们好好休整一番。”

      说罢,宋琛走出营帐,就看见帐外站着一个人。

      楚玉离头皮发麻。他早已到了帐外,听闻宋琛在里面,便没有私自进去打断他们的交谈。
      这个老将军似乎脾气不太好,该怎么和他说呢?说自己是军医?是沈穆的手下?

      “微臣参见昭王殿下。”

      怎知宋琛郑重地抱拳躬身,朝他行了个礼。

      “……”
      这下子楚玉离可不知道怎么弄了。

      宋琛满脸恭敬,“先前事态紧急,没能认出殿下。方才听裴副将跟我讲了,这才意识到有疏忽,还望殿下恕罪。”

      “没事,宋将军千万不必向我行礼,真真是折煞我了。”

      宋琛笑了笑,笑容竟然十分和蔼。

      “你是十年前沈穆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吧。”

      宋琛忽然道。

      楚玉离抿了一下唇,“……是。”

      宋琛叹了口气,眼中有怜惜,“老夫是个直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当年殿下母族的事,是老夫心中大愧,如今殿下一切安好,老夫心也有安慰。待了结此役,必向您母家族人负荆请罪。”

      原来如此。
      楚玉离释然,此刻也对这老将军多了份敬重,叹息道:“将军不必如此,皇命如天,您也不过是身不由己,我和母亲都不曾怪罪于您。”

      宋琛点点头,“柏安常说殿下少年英才,气度非凡,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楚玉离十分汗颜——沈穆竟然还会说这话?

      “殿下在军营里千万自便,缺什么少什么,随时嘱咐微臣。微臣还有事,先告退了。”宋琛躬身行礼,准备离开。

      “等等,”楚玉离忽然叫住了他,“我还想请问将军一事。”

      “殿下请讲。”

      “若明知天子不圣,做臣子的,是应当愚忠其命,保全名节,还是干脆反了那皇命,做乱世枭雄呢?”

      “你是替沈穆问吧?”宋琛似笑非笑,“那我只能回答殿下——世间之事本无对错是非,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好……我知道了,多谢将军。”楚玉离回了礼,目送着老将军离开。

      楚玉离进到帐内,沈穆已换下了浴血的衣甲。

      他其实是个有洁癖的人,这么些年执行任务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总是要把染血的衣甲卸下,寻了干爽的单衣换上。此刻正慢条斯理系腰带,和一旁的裴茗说着什么,说话间就见一个人箭矢一样射了进来。

      “碰见宋将军了?”沈穆批了件大氅,随意问。

      “嗯。”

      沈穆心知他不适应,便笑着说:“师父最是恩怨分明,我事先在他面前美言过你,你就受着吧。”

      “……难怪。”楚玉离第一次明白“德不配位”是什么意思。

      楚玉离忽然看见桌角那个被沈穆嫌弃地丢掉的浴血的衣袍,顿时目光悚然。

      ”怎……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楚玉离仔仔细细上下摸他,焦急问:“你受伤了?伤哪儿了我看看。”

      “你看我像吗?”沈穆打下他乱摸的手。

      “那这些是谁的血?”

      “一个部落首领,三个统将,唔,还有七个副将。“

      “啊?”

      诧异间,楚玉离一抬头,迎面却罩下来一团白色的东西,毛茸茸的,把他眼睛都遮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最难忘却如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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