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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草木有心何堪折 ...

  •   院子里日头晒得暖和,楚玉离被放在躺椅上晒着太阳,身上也觉得暖烘烘的。
      金光明媚,楚玉离抬起头,阳光太盛,他被晃得半合上眼。
      阳光……有多久没这么清闲地坐在阳光下了?

      有府上的小厮端来小点心,放在石桌上。沈穆随手拿起一块送到楚玉离嘴边,楚玉离抿着唇没张嘴,沈穆早习惯了他爱理不理的态度,又很心大地拿回来塞进自己嘴里。
      沈穆嚼着嘴里的糕点,那糕点看着可口,吃起来却味同嚼蜡,沈穆见老管家在一旁,自己也不好意思发作,便忍住吐出来的冲动,把那一坨咽下去了。

      院子边的廊柱上挂着个鸟笼子,里头有一只红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沈穆百无聊赖,随手在院子里拽了根狗尾巴草,拿着走过去逗鸟,“李子默什么时候爱上养鸟了?真够闲的。”
      身旁老管家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这红雀儿乃是今年入秋大人下访承顺县时在半道上捡到的,当时这鸟折了翅膀,在泥土地里凄切地叫个不停,大人宅心仁厚给带回来好生养着,如今瞧着翅膀已经养得甚好了。”

      那雀儿在金丝笼子里翻来覆去地蹦跶,沈穆把那笼子取下来,拿到楚玉离身边,十分贴心地把手中的狗尾草递给他,“要不要也来逗一逗?怪好玩的。”

      “……”楚玉离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鸟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却飞不出去,觉得自己和这鸟儿也没什么两样。
      “有什么好逗的,”楚玉离的声线很清冷,“把它放了吧。”

      沈穆把鸟笼子放在石桌上,抓了把小米粒儿送进笼子里,随意道:“这天寒地冻的,我现在放它出笼子,不出三天,它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楚玉离道:“也许它甘愿死在荒郊野外,也不要困在笼子里供人取乐。”

      老管家在一旁听了这话,笑着摇头,“小公子放心吧,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自会放它回山林去的。”

      沈穆一听楚玉离方才的话,便知道这小子又在胡思乱想了。他俯下身子靠近楚玉离的耳廓,光影下他鼻梁俊挺,下颚棱角分明。他的语气轻轻,甚至有一丝呢喃厮磨的意味,“玉离啊,你又不是鸟儿,瞎操什么心呢?”
      楚玉离抿起嘴,狠狠推了沈穆一把。
      “别乱动!”沈穆抓住他的手腕儿瞧那里又渗出了血,颇为心疼地叹气,“得得得,以后不逗你了,再伤着了还得我伺候!”

      说话间,忽听院外传来一人的声音,“沈柏安,多年未见,你真是越发无耻了。”

      柏安乃是沈穆的表字。而在知州府邸里敢直接唤西北大将军之表字的,也就只有直隶知州李子默了。李子默昨日听闻沈穆突然拜访,强行霸占了他准备娶媳妇儿用的风水宝房不说,还被沈穆派去的人催促着马不停蹄赶回来,心中恼怒,却不得不赶回来。

      “多年未见,你也真是愈发落魄了。”沈穆看见李子默,笑道。
      楚玉离在躺椅上打量着那人,只见李子默身材清瘦,有一种儒雅的文人气质,但皮肤被晒得有些黝黑,穿着灰青色粗麻长衫,头发用灰色纶巾束起来,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布鞋。
      沈穆再看他几眼,哈哈笑道:“我说李子默你怎么混成这幅模样了?知道的你是直隶知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地里插秧的呢。”

      李子默被沈穆催得紧,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来,口干舌燥,拿起石桌上的茶盏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完,才淡淡道:“下官哪里比得上沈大将军在西北混得风生水起,如今就要入京接受封赏了。”
      沈穆道:“我?我现在就是朝廷里待宰割的肉——罢了别提了,正为这事发愁呢。”

      李子默看四周人多眼杂,笑着不再多说,看向一旁的楚玉离,“这位是……”

      “哦,新收的小弟。”沈穆笑着拍拍楚玉离的肩膀。
      楚玉离面无表情地甩了甩肩膀。

      李子默浅笑着朝楚玉离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小兄弟长得倒甚是清秀。”李子默瞧楚玉离手腕儿被白布裹着,腿脚也不灵便,颇为怜惜道,“只是怎么受了这许多伤?”
      他语气平淡,态度亦温和稳重,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咳,”沈穆当然不会说是他把人打成这样的,打糊弄道,“我来找你正是为这事。我这兄弟前些日子受了伤,身子虚,又不肯随我入京去,我只好腆着脸来拜托李兄帮忙照顾着。”

      楚玉离在一旁静静听着,心想:他这是要把我甩给别人了么?何苦费这劲装好人,还不如当时直接弃了我自生自灭。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竟是有些酸劲儿在心里头。

      “别的倒是没什么,”李子默仔细思量着,“只是府上鄙陋不堪,只有几个眼花耳聋的老家丁,怕是照顾不周。”
      “好说,”沈穆立刻道,“我已经写信给沈府,让凌若赶来直隶,今后就在你府上照顾着他。”
      沈穆又道:“日后我再派多派十几二十个兵过来帮衬着,顺便给你看个门。”

      “……”李子默道,“你干脆把这里改名叫沈府得了。”
      “兄弟我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么。”沈穆没心没肺地笑着,“就这么定了。”

      “可用过午膳么?”李子默问。

      沈穆:“已经吃过了,都是老朋友了客气什么,不用特意再为我备酒饭。”
      “我还没吃!”李子默黑着脸道。
      “得得,那我亲自陪李大人用午膳,给您敬酒谢礼成么?”沈穆说着,忽又一拍脑门儿,“坏了,忘了时辰了。”

      他说罢,抱起楚玉离就往屋里走,朝李子默告别,“我得给喂玉离喝药去,你还是自个儿吃吧!”

      *

      屋内,沈穆命人给多添了碳火,老管家给床榻上铺了厚厚的棉被,温暖舒服得很。沈穆把楚玉离放在床上,端起小厮呈上来的药盏,像往常一样,一勺一勺喂着,一边随意说道:

      “李子默性子温和体贴,你在他这儿待着养伤,应该会比跟着我舒坦许多。李子默府上的厨子水平太差,我赶明儿还是派马麟来给你做饭。还有若凌也来——哦,若凌是我身边唯一一个丫鬟,我想着有女儿家照顾着肯定会更周到些。”

      “……”

      瓷勺和瓷碗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响的清脆,金色的阳光流进来,屋子里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沉静之感。

      “沈穆,”楚玉离久久地看着他,轻轻道,“你上次不是问,我的名字是谁取的吗。”
      沈穆端着药的手一顿。
      “关于我的身世,”楚玉离盯着他道,“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不必这样惺惺作态。”

      沈穆笑了一下,这小子的嘴是真的毒,“你觉得我是因为疑心你的身份才照顾你的?”
      楚玉离沉着脸没有回答。

      “没心肝的白眼狼。”沈穆道。
      “那你是为了什么?沈穆,我从来不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
      “你不相信,不代表没有人会这样做。何况,你为什么偏偏记着别人对你的好,而忘记自己受的伤害呢?”沈穆看着他,想起了一些很遥远的事,“玉离啊,你还真是……”

      楚玉离微微一怔,沈穆却放下空碗,轻轻给他掖了掖被角,“好好休息吧。”

      楚玉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沈穆此人,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狂妄且无赖的表情,好像从来没把什么事放在眼里。可楚玉离看着他如墨般修长的背影,却觉得那里面承载了很多寻常人不知道的东西。

      ……

      沈穆去找李子默的时候,李子默已经酒足饭饱,正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看书。

      “药喂完了?”李子默抬头,眼里有笑意,“柏安,我还很少见你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总归是自己造的孽。”沈穆道。
      李子默瞪大眼睛,“他身上的伤,不会都是你给弄出来的吧?”

      “别瞎猜。”沈穆挥挥手,皱起眉头,神色不像先前面对楚玉离时那样故作轻松,“那小子小时候受了刺激,脑子怕是有点问题,又心思敏感爱胡思乱想,还得劳烦你往后多照顾着,别再……别再让他受伤害了。”
      “等他身体养好了,你就给他在府衙上寻个清闲的差事,让他自力更生普普通通过寻常人的日子,也许他会觉得好过一些。”
      李子默点头,“放心吧。”

      “你什么时候回京?”李子默问。
      “再过几日。”沈穆道,“我向皇上告了病,正好躲着风头。”
      “这倒是个办法。”李子默道,“你最好主动上奏婉拒封赏告病在家,别蹚这党争的浑水。朝廷的水有多深,我比你更清楚。当年若不是我年轻气盛一意孤行,也不会被排挤贬到这里。柏安,我不想你落得我这般的下场。”
      “那你呢?打算在直隶干一辈子吗?”
      “左不过都是为百姓办事,现在这样也挺好。”李子默笑道。

      沈穆摇摇头,心中可惜。
      想当年李子默任御史中丞时尚且二十二岁,往后还有大好前程,却一朝被贬到地方,做了个无人问津的知州,直隶州各县皆贫穷且多灾,李子默上任几年内政绩显著百姓安定,但无论怎样朝廷都再无封赏褒奖,也浑然不提升迁之事,这是成心要把他晾在这里不管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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