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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文心岂被奸人灭 ...

  •   这些市井八卦,一时半会并没有传到主角之一的沈大将军耳中——最近这些日子,沈穆已经闭门不出,在自家书房里闷了快半个月了。
      “陈管家,要敲门吗?”
      “别,再等等吧。”
      已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老管家站在书房门口,对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唉,又不吃饭。自从早上用了些粥,就一直闷在书房里。昨儿我瞧着也是一整夜灯火通明,主子这样废寝忘食的,身子哪里吃得消呢!”
      婢女端着托盘,发愁道。
      “你个小丫头片子,瞎操心什么,一天跑来了七回,往日可没见你在府里这么殷勤。”管家戳了戳那小丫头的额头,“别以为我没看出来,自从主子回了京,你就心花怒放的,跟自己嫁出去了似的。”
      “陈叔,你就知道欺负我!”婢女红了脸,握紧手里的托盘,微微低头。
      “我错啦!先走吧,别吵着主子办正事。”管家挥手,示意她离开。
      “话说主子这几日到底是在写什么东西,这样上心。”
      “好像是跟新政有关的,咱也不懂,就别瞎操心啦。”
      “可总这样不吃不睡哪行呢。”
      “这算什么,咱们这小主子十六岁准备科考时,那才叫废寝忘食呢,整日整日的在书房里。没办法,老爷夫人都指望他能得一个状元呢。原先也是很有希望得前三甲的,只是科考前一个月,老爷突发恶疾,没任何征兆就离世了,夫人又生了重病,沈家当时分崩离析,几个外家亲戚吵着闹着要分家,二公子和三小姐又小,一大家子的担子顿时都落在主子身上,主子管着这些烦心事,最后科考也不太理想,只得了第六名。”
      “前些日子那些亲戚不还来咱们府上求主子办事吗?他们倒是脸皮够厚的!”
      “嘘,别乱说。”管家道,“远房亲戚也有好有坏,自然不能一棒子打死,跟谁都撕破了脸。”
      “哦……”
      “这些麻烦事,亏得主子都操心到了。只是我瞧着主子也是时候娶妻了,给沈家找个温柔贤惠的女主人,也好为主子分忧不是?”
      听到这里,婢女更深地低下了头,脸红烫烫的。
      咯吱一声,书房门开了。
      沈穆披着件大氅,神色有些疲惫。他手里捏着一本厚重的奏疏,径直走了出去。
      “备马,去趟老太傅府上。”

      “得嘞!——等等,先把这碗粥喝了!”老管家猝不及防,抄着碗就追了出去。
      *
      白太傅府邸地势高,家中院子围了个土堆,老太傅干脆在院子里修了个简陋的木亭子,闲来无事就在后院里吹风看风景。
      白宪贞前几日被太子的一番话气到了,这几天整日躲在木亭子里喝闷酒。
      “白太傅?老师?”沈穆跨进白府,朝里头喊了几声,白宪贞坐在亭子里,端着酒杯歪头斜脑神神叨叨的,半天没听到。
      “老白!”沈穆喊了声。
      “臭小子,叫唤什么!”白宪贞胡子一抖,手里酒杯洒了一半,“魂都被你吓破了!”
      “哪能呢,我这是给您醒醒酒,把您老的魂儿给叫回来。”
      沈穆瞧他面前摆着一大坛子花雕酒,问:“怎么,被太子气到了?”
      “哼。”白宪贞道。
      “对不住啦,想来西北那事,太子也不会答应,倒让您老一把年纪动了肝火。”沈穆撩起衣摆,在对面落座。
      “唉,倒也不光是因为西北免税的事。是太子着实变了性子,明明小时候那么沉稳乖巧……也许是我老啦,说话不中用啦。”白宪贞叹了口气,又将酒杯满上,“陪我这老头子喝一坛?”
      “别,我饿着肚子来的,灌一坛子只怕要吐出来。”沈穆从袖中掏出那叠厚厚的奏疏,“今日所来,乃是有事拜托,只怕又要您老费心跑一趟了。”
      白宪贞一看见奏疏就炸毛,“我警告你,老夫我可是发过誓的,绝不会再踏入东宫一步——”
      “是呈给陛下的。”沈穆道。
      他将奏疏递给白宪贞,自己有些疲倦地掐了掐眉心,解释道,“新政实施至今,有颇多疏漏,我原本不想插手此事,可被我那爱管闲事的弟弟一番言语说的,倒也动了心思,若袖手旁观,倒真是愧对了年轻时候被您和父亲逼着读过的圣贤书。便索性趁着闲暇无事,将沈霖的建议加以梳理改正,又新添了一些自己的私货,统共整理出七十三条,希望您能将此呈给陛下。”
      新政本意是好,奈何操之过急,几位辅臣又年轻没有经验,细节之处思虑多不周全,官员行事死板不知变通,需知政令实施最讲究因地制宜。沈穆这几日便倒尽了自己的见识,翻遍了书册,按着各个州府的风俗、地域、时令不同,各自给出了详略的方案。
      白宪贞抄起奏疏一条条看过,越看,眼神越亮,好的政令就是有种神奇的效果,让人看了那些条目,就心生希望,好像已经可以看到成效一样。他越看,眼神越亮,不住点头叫好。
      “变民风易,变士风难;变士风易,变仕风难。仕风变,天下治矣,法安天下,德润人心。政令既出,需官吏深入百姓,春风化雨,窥得实情……”
      白宪贞看着其中的这一行字,手竟有些发抖。
      “这不是……”
      “老师您也还记得啊,这是李子默的话。”沈穆笑道,“陛下烧了一切与他有关的书信文章,可烧不掉咱们心里的记忆。他那个愣头青,一辈子满肚子文章抱负,没一样施展开,我这个做朋友的,总得帮他一把。”
      听到这里,白宪贞已经落下泪来,“好啊。文心千古,岂是奸人可灭!我明日便入宫……不对,你何不自己交给陛下,我怎好意思抢了你的功劳……”
      “您老莫不是真的老糊涂啦?”沈穆笑道,“我先在掌着军事大权,已受陛下忌惮,如今若再巴巴跑去干涉新政,陛下第一个不得灭了我。你就编着说是你门下某个不知名的学生写的,献给陛下看看就得了。”
      白宪贞点头,“也可。只是陛下近些日子一心想着修道观,只怕不会……”
      “他肯定不会马上批准了这奏疏。”沈穆抢先把他的话说完了。
      “怎么,嫌我说话慢吞吞?”白宪贞瞪了他一眼,问:“那怎么办?”

      “陛下这个人,您还不了解吗?”沈穆沉声道,“陛下看似无为而治不问政事,实则是个明察秋毫之人,朝中形式、百官心思他都一清二楚。他乐衷于自以为是的权谋平衡之术,让百官相互争斗制约,哪怕太子与大皇子骨肉相残,他也毫不在乎,只要皇位安稳,便自以为高枕无忧。他有几分爱民之心,但远比不过他爱自己的私欲、爱自己的面子。咱们非得等陛下把自己的私心和面子都满足了,才轮得到他为百姓谋划。”
      “你小声点,这些话可别到处乱说。”
      沈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道:“就像他虽然烧掉了李子默所有书信,却独独留下了当年那封谏书。老师您信不信,那东西陛下指不定就放在床边,没事就偷偷看呢。”

      “你倒是看得透彻。”白宪贞叹道,“但天子之事,可以规劝,却不可僭越。无论如何,咱们做臣子,只能尽心尽力做好本分之事,日后丹青史册上不留骂名就好。”
      “您说的是。”沈穆瞧了一眼那奏疏,字字句句,皆是臣子呕心沥血总结而成,却苦于找不到明君得以施行,倒也实在无奈。
      “您且帮我交给陛下,陛下虽然无耻无赖,但至少分得清好坏,这些建议,他早晚会付诸于实。”
      “你这臭小子,这么些年了,说话还是没个分寸!”白宪贞暗骂了句,才道:“只是到时候,功劳就轮不到你这献奏疏之人了吧?”

      沈穆失笑,“要那么多功劳作甚,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处地势高,视野稍稍开阔。沈穆下意识望了眼西北方向。目光所及,京城繁华富贵,花草树木,楼阁亭台,层层叠叠遮住了视线。
      最近总有消息至枢密院,说西北边疆摩擦不断,但朝中文臣都不太在意这些边防小事。而自己在西北的军兵也被遣散各地,打散重编,他一时也无法顾及。去年的仗虽赢了,耶律氏送了个质子入京,但夷族主力未灭,绝非一劳永逸。去年年底,他应召进京仓促,也不知大军撤离后的这半年,西北那些个穷乡僻壤小城百姓是否依旧安稳?
      每日上朝,穿的是正一品顶戴朝服,但能做的事实在太少,心底里也从来不踏实。
      沈穆收回目光,灌了口酒,挥挥袖子走了。
      “学生肚子空空如也,赶紧回府吃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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