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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藏云中楚娥娇 ...

  •   离开并州后,一路上沈穆逐渐忙碌起来。京城是个是非之地,沈穆这些年在西北天高皇帝远,如今一朝回朝,对于朝中形势,总要早做打算。

      沈穆在西北的这几年,朝廷动静不少,皇帝一心推行新政,势必要革除旧制,充盈国库。可沈穆常年在边疆,没瞧出有什么别的改进,倒是削减军费裁撤军队做的很到位,这些年软刀子慢割,几乎把他手下八大营削减了一半。

      其实自从先皇继位时宁武侯那次谋反之乱后,先皇就对朝中武将多有忌惮。有若非西域还时常有些蛮夷骚扰着,扰了朝廷与西域外各国交通的商路,皇帝巴不得把所有军费消耗撤得干干净净,守着山海关以内的富饶之地,全心全意建设他的繁华盛世。

      一路东行,不出半月,车队就到了德宁城外。沈穆并不打算逗留,下令继续赶路。

      行至傍晚,天色渐暗,沈穆在马车里,手里捏着一本黄底锦帛的御折,翻来覆去地看着。

      这是皇上亲自写来的折子,主要是询问沈穆来年开春西北军费方面需要做何调整。

      沈穆摊开一页纸,准备回复,却迟迟下不了笔。

      若是从他心底,自然希望朝廷多拨些银子。

      打仗耗的就是钱,粮草、兵器不用说,都是花钱的东西。要让将士们死心塌地冲锋陷阵,奖励封赏也都必不可少。更何况,多些钱进贡千匹战马,能顶万把个步兵兄弟提着脑袋埋头硬冲。还有南洋造的红衣大炮,沈穆眼红了好久。去年他掏空了家底儿,自掏腰包偷偷买入了几门,那一个冲天炮,把西域那群使弯刀的猴子炸得屁滚尿流,好不痛快。

      若是有了银子……

      想到这里,沈穆不由得叹了口气。

      想这些,有什么用?

      皇上看他打了胜仗,给足了他面子,可沈穆也绝非不知天高地厚,皇上的新政推行了几年都不见成效,朝廷正是缺银少粮的时候,他这时候开口,岂非自找麻烦。

      “将军,德宁知府杨大人差人来,邀您去府上一叙。”沈穆正思索间,裴茗突然掀开车帘,朝里面通报。

      沈穆放下折子,揉了揉眉心,道:“不去。”

      去了也没意思,想来不过是同并州知州那般的恭维谄媚之辈,沈穆着实再不想搭理。
      裴茗得了指令,准备前去打发了,却听车外一阵爽朗的笑声:“沈将军,恭喜恭喜啊!”

      沈穆闻声掀开帘子一瞧,只见车队前方落日下孤零零的站了两道人影,当先那人身着官服,正笑着朝前方大声呼喊。

      沈穆没料到德宁知府亲自到城郊相迎,忙叫停了车马,自己随意抓起一件大氅披着就下了车。

      “这风寒露重的,杨大人怎么亲自等在此地,沈某实在愧不敢当。”

      “哪里,将军严重了。”杨敬瞧见沈穆,也当即翻身下马,作揖回礼,“下官是听闻您路过德宁,特地来给您报喜了。”

      杨敬倒是开门见山毫不啰嗦,说着便从袖里掏出一纸文书,是一道票拟还未朱批的奏疏:“丞相推举您为正二品枢密副使,皇上虽然还没批复,看样子大抵是准了的。”

      “枢密院副使?”沈穆听闻,却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

      枢密院执掌国家军事大权,可自从先帝杯酒释权后,就一直由是一众文臣任职。现如今的枢密使甚至直接成了由丞相暂代。沈穆一届武将,若是到了枢密院任副使,难不成还要整日和一群文官坐在一张桌子前议事决策?沈穆自认嘴皮子功夫不行,吵不过这群引经据论的儒士。

      况且,若是他真做了枢密副使,就得长久留在朝廷,那他辛辛苦苦在西北练出来的兵,以后谁来带呢?难不成拱手让给他人?

      这明面上是升了官,可以称之为“喜事”,实际上不就变着法来削他的兵权么。

      沈穆仔细看了看那文书,沉声问:“杨大人何以得到这拟折。”

      “将军,下官既然能提早拿到这东西,赶来给您报信儿,那自然说明,除了您心里不痛快,朝廷总还有人,也不甚赞同丞相这提议。”

      沈穆闻声,也不问那人是谁,只虚虚朝半空抱拳道:“无论如何,既有人愿意担着风险特地告知,沈某感激不尽。”

      “不敢当,不敢当。沈将军常年在外,一朝回京,总得有人给您通个风提个醒儿的。”杨敬道,“皇上这些年心思都在新政改革上,有意削兵,您如今的这场胜仗,把西域蛮贼打回了老家,无疑给皇上吃了颗定心丸。如今边疆安稳,看样子皇上圣意已决,只怕接下来就要下令进一步裁撤西域八大营,削减军务开支,专心推行新政了。”

      沈穆嗤笑道:“边疆安稳?我沈穆不过侥幸打了一场胜仗,何来‘边疆就此安稳’一说?”
      “将军常年在边疆,总见些小摩擦小动乱,可圣上稳坐京城,看到的都是太平盛世,自然想得乐观些。”杨敬摇头道,“更何况,就在今年十月,西域王已经同意谈和,并主动提出派其子入朝为质以表诚心,那王世子都在来京的路上了。如今天下太平,皇上自然觉得,您这把宝刀,也是时候收一收了。”

      沈穆笑道:“只怕刀若没了锋芒,成一堆废铁,从此弃之如敝履还是任人摆布,都由不得自己了。”

      “嗳,大将军不必说此等丧气话,”杨敬又躬身作揖,“将军不是一人在孤军奋战呐。丞相独断专行蛊惑圣心,除了杨某,朝中自然还有的是官员看不惯那老贼的行径。”

      “那沈某还得多多向大人请教了。”沈穆亦俯身回礼,态度异常的谦卑。
      说到这里,杨敬拢了拢袖子,瞧一眼天边,夕阳已经沉入远山,只有呼啸的寒风裹挟着余晖,吹得人衣袍翻飞。

      “将军,今儿天色也不早了,一直站在冷风里说话总也不合适。何不移步我府上,你我细细说来?”杨敬说得胸有成竹,是笃定了沈穆不会再拒绝。

      “大人亲自相邀,沈某再不答应,就是不识好歹了。”沈穆笑道,“只是方才下车匆忙,还请大人稍待片刻,容沈某上车换身正装去。”

      “将军请便。”

      沈穆转身,立刻敛去了面上笑意,沉着步子,慢慢往马车上走。

      裴茗方才一直在远处候着,此刻赶忙跟过来,“怎么说?”

      “不过是两党之争,有人找准了机会,要拉我入伙。”沈穆冷声一笑,“我且随他走一趟。裴茗,你传令下去,今夜不赶路,就地休整一晚。”

      “是。”

      ……

      夜幕将至,车外天气愈发寒冷,马车里却很是舒服,炉子烧得暖暖的,有烟囱把烧炭的废气通到外面去。炉子上堆着瓷盂,里头乳白色的燕窝粥咕噜咕噜直冒泡儿,整个车厢里香气四溢。

      从离开并州后也有十余日了,楚玉离几乎没说过一句话,马麟和侯建唠唠叨叨的想同楚玉离闲聊,他都一概缄口不言,神色漠漠。好在裴茗找来的两个都是脾气好的,也不恼,只仔细照顾着他的伤腿,日子倒也清闲。

      侯建斜靠在车内,闻着香味儿,默默抽了抽鼻子。他一边抖腿一边嗑着瓜子,歪着脑袋瞧着窗外,嘴里念念有词,构思着他的打油诗。他用一根筷子打着节奏,自顾自念叨着:“天空是口大锅,落日像枚煎蛋。窗外那朵白云,他又飘来蹭饭。”

      “唉呀呀,什么玩意儿……不成,不成,车上闷久了,脑子都锈住了,一点灵感也没有。”侯建伸了个懒腰,有些烦闷地站起来,准备结束今日的创作,他站起身,瞟了一眼炉子。

      “行啊马大炮,挺贤惠。你但凡是个看的过眼的姑娘,老子真想把你娶进门做媳妇。”侯建猛吸一口鼻子,搓了搓手,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着小炉上的燕窝粥。

      “起开起开,马车里炉子太小,只熬了这么一小碗,没你的份。”马麟用湿布垫着碗把儿,把炉子上的热汤端下来,放在床头的木几上,吹了吹,才端到床头,“来,多喝点。瞧你这瘦的,得养肥点,肉嘟嘟的才好。”

      楚玉离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马麟。

      他实在想不通,这些人既然打断了他的腿,又为何突然待他这么好。

      “尝一口。”马麟舀出一勺乳白的粥,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到床边。

      楚玉离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黝黑的汉子,半晌,才张开嘴,抿了一口。

      “好喝吗?”

      楚玉离轻轻点了一下头。

      马麟瞧着他,嘿嘿一笑,“我一见着你,就想起我老家那个五岁的小侄子,也是脸皮薄得跟纸一样,别人一逗,他就低下头不说话了,可爱得很。”

      侯建在一旁瞧着,忽然“呀”了一声,一拍马麟的大腿,“他笑了哎!”

      侯建瞪大了眼睛,瞧见楚玉离方才低下头,脸被车内的热气腾得泛红,嘴角微抿着,露出一个极浅的酒窝。楚玉离天生气质疏离,不说话时更是看上去不近人情,可一旦显露出些许笑意,便给人说不出的韵味来。

      “哈哈哈!玉离,你要多笑笑,你这一笑啊,真乃“月藏云中楚娥娇”!”侯建不住掉文。

      楚玉离听着这话,忽就恼了,敛去笑意,板起脸偏过头去。

      两人正打趣间,却忽觉身子往前一顿,原来是马车停了。

      “怎么不走了?”侯建探出脑袋,朝外面问。

      “将军有令,今夜原地休整,不赶路啦!”一汉子朝里头喊,“好容易休息一夜,咱哥几个准备偷偷溜进城里逛逛,老侯你来不来?”

      “来啊!早憋坏了。”侯建眼睛一亮。

      “来就快点,等会儿城门落锁了就出不去了。听说德宁城里有灯会夜市,热闹得很。”

      马麟忙道:“等等!你去的话,帮我捎带剁两斤新鲜的猪骨头回来,咱这好久没开荤了,我打算明儿炖一锅……”

      “你让我拎着猪骨头去逛灯会?真够行的你。”侯建翻马麟一个白眼,又看向楚玉离,平声道,“玉离,要不要一起去?咱兄弟好几个呢,轮流抱着你去,不累的。”

      侯建劝了好一会儿,见楚玉离都只是摇头,便不再啰嗦,自个儿一溜烟跑了。

      “好个白眼狼,光吃不干活,赶明儿我炖一大锅骨头汤单不给他吃,香死他!”马麟想了想,还是穿上外衣,准备自个儿入城去采购食物。

      “天快黑了,你在车里睡一会儿,俺去去就回。”马麟给楚玉离掖好被角,倒了碗热水放在床头让他能够着,又把车窗关严实了,也急匆匆溜下了车。

      楚玉离被马麟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他靠在床头,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车内终于安静了,烛火在暗沉的车厢里跳动,车外隐约传来将士们喝酒闲聊的声音,最近大家日夜车马劳顿,都有些疲惫了,皆趁着今夜好好放松一把。

      楚玉离躺了太久,有些不舒服,他坐直身体,慢慢挪动双腿,尽力去够床脚书架上的一本书。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拿到手,却是一本中原地形图。

      楚玉离就着烛光仔细看着,瞧着德宁府一路往东,再过了直隶,走上不出二百余里,就是京城。

      他似乎在思索些什么,眼帘低垂,细密的睫毛在灯下投出一片美妙的光影。

      车外的有几个喝醉酒的醉汉吵闹着,声音嘈杂,他想得认真,也没留意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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