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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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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刻仿佛寒夜凝住,狂风骤然止息。是我的幻觉么?玉笙模模糊糊地想,也许这声音根本不存在,就好像风声似乎也消失了。他无意识地摇头,喃喃道:“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身体却止不住发抖,竟至于骨骼都交错作响起来。
那刺客闻言忽然失笑,嘴角边血沫随之涌出,笑声却犹自不停,双眼圆睁,神情似颠似狂,说不出的可怖。片刻他脸上笑容骤然凝固,整个人竟一跃而起,像是突然变作了一只厉鬼,朝玉笙直扑过来,直惊得玉笙毛骨悚然!
血重重地溅在脸上——玉笙本能抬手,那刺客手足被缚,竟是奋力一跃,直直将胸口撞向了他手中玉水明沙的剑锋。
散开在周围的侍卫惊觉变故,手中剑立时出鞘齐齐上前一步。却眼见那刺客复又倒向雪地,不再动弹。玉笙手握着剑跪在雪地中,血溅了一身。
他已死了。
没有人听见。没有人听见他死前在玉笙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而他那诡谲、怨毒的语气,玉笙永不能忘记。他说:“我也不相信,你从不杀人。”
那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厉鬼的诅咒。
“玉笙!”身后祁烈已奔上前来,一手握住他的肩膀,连声问道:“玉笙你没事吧?你受伤了没有?发生什么事?玉笙~~你怎么了?”
他急切地想要将玉笙的肩膀扳过来,却发现那身子僵硬孤寂犹如墓碑一般,散发出来的某种冰冷气息制止了他的动作。他心里有了隐隐不安,只得倾身唤道:“玉笙?”
然而他却不知,当他急切的声音响在耳畔,当他的手握住他的肩膀,一切的恐惧、伤痛和悲愤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
是他!造成这一切所有的原因,全部的责任,归根结底都是身后的这一个人。玉笙双眼直直盯着面前渐被雪花覆盖的尸体,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他声音呆滞冷漠,双手在袖中瑟瑟发抖,却不是因为冷。
祁烈不解何意,甚至有些不确定玉笙是否是在问他。只得答道:“你说什么?我们回去再说好吗,这里太冷,小心冻着。来,玉笙,快起来。”
他伸手去扶,却不妨听见玉笙又问道:“是你杀了他?是你吗?”他双眼依旧空茫望向前方,声音却是冷冽入骨。
祁烈不由一愣,只当他指的是面前躺在雪地里的刺客。只当他因失手杀了人,受到刺激,心中惊恐自责,方才失魂落魄语无伦次。立刻心生怜惜,柔声安慰道:“对,是我。不关玉儿的事。这人是乱臣贼子,死了也没什么可惜。我们回宫去,好不好?”说着便要伸手去扶。
万没料到他这一句话没说完,陡见暗夜里银光一闪,狠狠从眼前划过。竟是玉笙抓住玉水明沙一剑刺来。
祁烈虽无防备,身体却本能反应急向后撤,伸出去的左臂往前一挡。那一剑刺得毫无章法,似乎纯为发泄,虽没刺中他,一刹间剑气却将他左臂衣袖划下大片来,蓦然坠地。
周围侍卫更料不到这等变故,大吃一惊。急向前时,却被祁烈抬手止住。祁烈见玉笙已是站起身来面向自己,却是面带仇恨满目凶光,握剑的手兀自颤抖不已。强压下惊讶和恼怒,沉声喝道:“玉笙!你疯了么!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玉笙盯着他,喃喃道:“我知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祁烈听了这话,更是心惊,暗想莫非是那刺客对他使了什么妖术?再看玉笙一头黑发仍是湿漉漉的,发间、眉间、脸颊结着一层绒雪好似冰霜,不禁想起前一刻他还拼命相救自己,一时倒不觉如何恼怒,反觉担忧痛惜。于是缓下声来,故作平静道:“不要胡说。朕知道你累了。立刻跟朕回宫去。走吧。”
玉笙却将剑指向他,手止不住发抖,耳边反反复复只是响起那一句诅咒:我不相信,你从不杀人!
是的,早在一年之前,自己便是动过杀心的!为什么,为什么竟下不了手?!若当时便一剑将他杀了,又怎么会有今天的结果?南陵怎么会亡?他、他又怎么会~~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仇恨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只后悔没能早些将他杀死。“你已得了南陵,你已经让他国破家亡,你还不满意吗?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你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你才甘心?!”
祁烈呆了呆,渐渐有些了然,声音也冷了下来。“原来是他。朕没杀他。朕后来命人找过他多次,都没有找到。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胡思乱想。”
玉笙原本或还存了些侥幸,现在听他亲口如此承认,才认定明祯果真已是被他所害。一时间更是急痛攻心,悲不能抑。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人~~你这种~~”他满眼是泪,颤抖着声音,竟找不出一句话足以表达对眼前这人的仇恨。狂乱间心里只是喊:让他去死吧!为什么我不早些杀了他!莫名的仇恨撞击着他的内心,这仇恨来的如此猛烈,以致于他来不及细想,对祁烈的仇恨其实有一半来自于对他自己。
怎么能不恨自己呢?那刺客的尸体还在雪中,另外一人也已经死去,但他们倒下时流的血,都是热的吧?而他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呢?在南陵覆亡的时候,在明祯被流放的时候,在他被害死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他在北齐的皇宫里,和他的敌人、他的仇人、害死了明祯的凶手,风流快活寻欢作乐,他在男人的身下婉转呻吟承欢献媚,甚至不是没有过快乐~~他早将所谓国仇家恨忘得干干净净,甚至也曾在某个时刻将明祯抛至脑后了吧~~
他怎能如此恬不知耻?!
在他十七年的生命中从未意识到的家国观念,他的羞耻心、罪恶感、是非观在这一刻突然觉醒,逼得他无处可逃。而站在他面前的这一个人,便是造成他痛苦的根源,以及可以容纳他仇恨的唯一去处。
他之所以这样痛恨他,不过是痛恨他令自己这样不堪。他有多想杀了他,就有多想杀了他自己!
“我是疯了才会相信你!你这个骗子!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你对我说他就在这里,你对我说你不会害他~~可是你都做了什么?将他流放、将他杀死这就是你答应过我的话吗?!你真卑鄙!你真卑鄙!”
“我卑鄙?”祁烈终于忍不住辩道,“我明知道你喜欢他,我从没想过要拿他来要挟你,我所想的,不过是怎样对你好让你接受~~至于朕为什么要将他送往西凉,朕不过是,不过是~~”
祁烈一狠心,厉声道:“不过想让他离你远些,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