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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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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击那事呢,也是你作的主?”
文静了一下:“……武把情报送给梁的事,我是知道的。”
这是默许。是的,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希望将死掉算了。他痛恨将对他的轻视和不信任,痛恨父王对他的疏远和对将的宠爱,痛恨自己在大势前连自己的主张都无法贯彻的无能为力,甚至痛恨武将他那沉重的希望放在自己身上……而这些所有的痛苦里面几乎都有将的影子。然后他听说将出兵梁国,武说这是他的机会……所以他动了心,也动了手。只是他不知道因情而动的杀念不会结束一切反而会让他更加痛苦。
兵无话可说。那场梁以两千精兵换将一千精兵的惨烈战役背后所隐藏着的纠葛,让他对八卦的一腔热情变成了兴味索然。不过除之前死的那刻很多时候他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兵,现在也就没什么被炮灰了的感觉,只是感觉无趣。兵拍拍身上的泥又把文背了起来:“休息够了,那就继续走吧!等到卫国,你可一定记得要把牛给我。”
文抚额——他的身价是两头牛,一头公的一头母的。再想想之前兵说将以前许诺放了他就给良田千亩奴仆百人不过太多了自己管不了所以到了卫就只问将讨五亩田就行了什么的云云……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生气,最后只好自嘲:卫国的贵族其实真有够廉价的。
文因为中毒和营养不良发烧一直没有痊愈,兵不想还没有到卫国文就又死了,琢磨着设个陷井捕捉猎物好改善一下生活。到了有河的地方,兵就抓了几尾肥鱼,熬汤没厨具,烤鱼倒是很容易。
这一路兵没有怎么说话。文的剖白多少让兵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虽然不知是天性豁达还是这些事到底是离他太远,走了几步兵就把那些话都抛在了一边,只下了个“果然是吃饱了撑的”的简评,但也少了去打听那些事的心情。倒是文……自我剖白的结果好像让这位贵公子拉近了跟兵的距离一样,一路走来几乎将兵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了个清楚,甚至快连他们几兄弟每天的食谱都问出来了。只是文现在也实在不知道跟兵再说些什么了,他们间的确没有什么可以充做聊资的。唯一的就是将。文坐在一边歪着脑袋看兵剖鱼洗肚的操劳,忍不住又把话题又转回了那些天发生的事上。“你为什么把兄带到了梁国又放了他?”
兵笑了笑:“不知道。”
“不知道还放了?”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当时想要是见了王,他肯定活不成……你们兄弟总得活一个。”
“……你很喜欢我哥吧?娄凡人杀我们那次,你是不要命的救他。”
兵被梗了一下:“畜牲养久了都会有感情,我跟你哥在一起的时候好几次差点死了,自然也就多少有点放不下。”
文抚掌哈哈大笑——想像如果将听到这番评语会是什么表情,一定很精彩。
“他可还答应过我,如果他回去做了王,十年不侵犯我们梁国,只可惜……”兵摇摇头:“不说这个了,这话怎么又扯回来了……”
“……”这不都是你在说吗?文黑线。
兵将四尾鱼用树枝穿了,兴冲冲的找火石准备生火。才打了两下,河边芦苇丛中就一阵嘈杂。河鸟仆棱棱的从里面钻出来。
“怎么……”文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兵一脚踢乱了柴禾,把树枝向腋下一夹一边做着噤声的手式一边向他跑过来——文思维散漫的很好奇他怎么做到如此迅速双脚又能轻拿轻放的。
“有人来了!我们躲躲。”等近了以后兵才小声在他颊边说。他扯起背架,叫文拿起包袱,拖着文张望一下就向河边林子的灌木丛中钻了进去。把文推进里面躲好,兵发现刚才跑得急了,一只鱼落在了灌木丛外面——好在不远。他懊恼的翻了个白眼,示意文别出声儿,缩着身体窜到灌木丛边缘,一把抓着树枝就扯了进来。
这时那些人已经到了这边。兵不敢大动作,只好拿着那鱼一身冷汗的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文见状准备靠过来,兵一脸紧张的摇摇头,示意他就在原地别动——开玩笑,他倒想到文那边去藏身但现在过不去啊!
这场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来的是十几个流民。大概兵选择的地方风水太好,那十来个人也在这里停下来歇脚。他们的神态有点像受惊了的动物,带着怪异的脆弱感。
兵小心翼翼的向文那边挪,只是半晌也就移了那么一尺的距离。文在原地忍不住直翻白眼,看得兵非常想把手中的鱼砸过去。
两人正你来我往演默剧的时候从河边芦苇又来了一队骑兵。流民们瞬间一阵混乱,有人尖叫,也有人慌不择路的逃窜。兵脸色一变,借机窜到文面前,一把扣着准备站起来的文,压下他正准备窜出喉间的惊呼,扯着他向灌丛里缩得更深了一些。
在羽箭的呼啸和刀破空的响声响起以后,混乱很快就结束了。几具尸体漂在河边的浅滩之上,活着的流民们被赶在一起,跪在地上,嘤嘤求饶,带着卫国的口音。骑士们策马包围着他们,战马不时发出不耐烦的响鼻声。
兵和文屏着呼吸,从枝叶间向外偷偷看着——骑士们黑衣黑甲——是秦军。
一人策马而出道:“卫王已经献城于我主,尔等现俱是大秦之民。依大秦律例,逃徭役者,割头示众。”
说话间手起刀落,大好头颅落地,蓬出一地鲜血。
“割下所有人的头颅,带回去。”
“诺。”
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很快就弥漫在林间。兵打起了颤,蔓延全身的森寒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抱住怀中的文。一直到他感到手上的温热,埋下头,文不知何时已满脸泪水,眼泪一滴滴的落在他手上。他望了望外面还在收拾现场的秦兵,终于忍耐着又将文扣得紧了些。
直到所有的骑兵的马蹄声都消失得再也听不到以后,兵和文才踉跄着从灌木丛里爬出来。
一地腥红,无头的尸首睡了一地。刚才洁净的河水现在染着红丝一路向下游汩汩流去。
兵有些茫然的站着,文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空气好像凝固了似的,阳光也像冰一样没有温度。
就在刚才,那些可都是些大活人……兵上过战场,也见过杀人。只是像刚才那样干脆俐落连反抗都如同蚊虫叮咬般微弱的屠杀是第一次见。
好久以后兵先发出了一丝古怪的嗯声,他的嗓音干涩沙哑:“……我们继续走吧。” 他抬手推上身边文的肩说。手指触及文的身体时他终于发现了文的异常。
“文?”
兵担心的蹲下来看文。文脸色又白了几分,眼泪没有止住,嘴唇苍白抖动不已。感受到兵的视眼,他抬起头,眼神如厉鬼般骇人。
文突然一把攥紧了兵的衣襟。
“兄,兄……献城了?”
“什,什么?”兵被文的表情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向后一退。文拉他衣襟的力量极大,但重心却不太稳。兵一退,文就被拖得向前一扑,几乎大半身都压在了兵身上。
“他们刚才说……兄,献城了?”
兵惊恐的看着好像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他几口的文,吞了口唾沫后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好,好像是的。”
文紧紧的瞪着他,半晌以后从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异响,如果不是手里抓着兵的衣襟,兵怀疑文的指甲都会掐进自己的掌心抠出血来。文缓缓的埋下头,将头抵在兵的胸口,最后像绷紧全身的那根弦终于不堪重负“啪”的一声断裂了,整个人都软下来。
“……为什么?……既然……会是那样的话……”
“……我和武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武……”
他俯在兵身上一边颤抖一边喃喃自语。
四周没有头的尸首们的血还没有完全凝固,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兵只觉得全身越来越冷,最后他再也撑不住的躺下去,感觉自己慢慢变得跟那边尸体一样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