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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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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台下皆是一惊。
青云门阖派上下皆知,四峰主陆长清从来都是静默谨慎,是个不喜在众人面前额外多言语的,更别提如今在公开场合直接截了三峰主的话。虽说听上去是关心,可三峰主到底辈份上是师兄,年龄上更是可以做陆长清的爹,又好面子,到底还是不妥。
邱花绮微微长大嘴,意识到自己倒吸了凉气之后急忙把嘴闭上。奈何这两口气吸得又急又冷,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席花觅惊得咬住下唇,右手死死攥紧。她的惊讶不单单来自于陆长清的突兀表现,更重要的是,当年她被强制扭送走,徐长海在其中起了重要的作用。这么些年,他们都是顺从着掌门和二、三两位峰主,全靠谨小慎微地过到了现在。席花觅决不相信师父是为三峰主或是他自己的身体担心,但她也想不明白。师父在这处看似毫无意义的地方拦一下的意义,如三峰主这种十分小气的人,说不好还会给你小鞋穿。正在此刻,席花觅听到的身边的邱花绮剧烈咳起来,这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师尊们还在台上看着了,连连给邱花绮拍背顺气。
三峰主徐长海显然是没有料到从不会顶撞他的陆长清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陆长清双手搭膝,往前探了半个身子侧过来看他,面具下的双眼透着诚恳无比的神情,看起来倒像是真得关心他,想教训的话有有些迟疑了。可他好好的兴致被这个名义上的小师弟打断,不免也在心里连骂几句:“晦气!真是好没眼色!”
“四峰主说的是这个理。况且三峰主没见着这下面弟子,都已冻得咳嗽了。咱们就算撑得住,弟子们可撑不住。”台上一个少年颇有些抱怨地说道。他坐的是往年大峰主的位置,身着锦袍,头戴玉冠,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看上去也是说不尽的世家大族子弟的富贵模样。
他只这两句,徐长海的面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张开嘴也是半天发不了一个音。
这下众人更不敢说话了。一是此前四峰主陆长清还只是打断,但这个少年的这番话,已是赤果果让三峰主难堪了;二是,若场上众人中,既能够对三峰主不敬,还有这个胆量的,首当其冲便是这位掌门兼大峰主的宝贝嫡长孙,掌门闭关前钦点的大峰主继承人,青云门第一公子——蔡白晨。
连带着邱花绮也不咳了,马上抬起头,牢牢盯着台上说话的蔡白晨。蔡白晨也不避讳,直直望了回去,这一眼,复杂而急迫。只是两人目光相交的一瞬间,邱花绮又羞又恼,把脸别了过去。
如今她们二人被遣至朝晖堂的尴尬命运,皆是因台上先后发言的这两个男人。
邱花绮来到朝晖堂比席花觅要晚两年,起初两人过的那叫一个云泥之别的生活,如今沦落成为同病相怜的朋友,也是在令人唏嘘。
邱花绮是青芒峰之主,青云门二峰主柳长浩原配的远房侄女,因习武的天资出众,模样又乖巧讨喜,年幼时被膝下无子的二峰主夫妇抱过来抚养的,因而她原本该是二峰一脉直接入室的师承弟子。二峰主在门中颇说得上话,二峰主夫人又十分疼爱她,更是做主令她与掌门钦点的大峰主继承人蔡白晨定了娃娃亲。席花觅也曾羡慕过昔日的邱花绮,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过得甚至比大峰一脉的入室女弟子还要风光。
至于邱花绮为什么被发配到朝晖堂,和入门弟子们同吃同住,一起上苦学下苦功?
四年前,掌门牵线,二峰主续娶了以前“下邽神刀”杨震天孀居的妻子陈氏。陈氏自己是秦巴山北麓陈家堡的小姐,如今是带着女儿改嫁而来。陈氏是个貌美的妇人,年逾四十仍然风韵犹存,又带着杨家的资源与陈家的支持。因而虽然是续弦,但二峰主与陈氏却好得蜜里调油,同进同出,甜蜜犹胜初婚。
邱花绮到底还是被宠坏了的小姑娘,心里对接纳这位新的二峰主夫人自然是一百个不情愿,在背后做了许多恶作剧。最后导致她被送走的,还是和蔡白晨的婚事。
她同蔡白晨一道长大到十五岁,存的也是非他不嫁的心思。即使自家远房姑母逝世,也从未想过还有别的什么可能。直到二峰主亲自下令以她对不孝师母,不敬姐妹,性情乖戾狂悖,行为举止失端为由,将她赶去了朝晖堂思过。
三天之后,二峰主便给陈氏夫人带来的女儿改名为杨花斓,挑花字辈,成了二峰一脉新的备受宠爱的入室女弟子。七天之后,邱花绮的婚约被换成了杨花斓。
邱花绮常想,还好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有席花觅在陪着她。
蔡白晨这一言既出。虽然还是晚辈,但徐长海却万万不敢在大少爷面前造次。蔡掌门何许人也,即使是已经闭关十来个月,他的余威让徐长海想起时仍然脊背发凉。蔡掌门推蔡白晨出来,不就是想先让他逐渐从大峰过度到青云门全门上下的事务,为最后接班做准备么!哪是自己得罪得起的。
思及此处,徐长海急忙脸上堆笑,怕自己看起来不够诚恳,又刻意将嘴咧得再大了些,说道:“贤侄说的是,贤侄说的是,是我年老糊涂,考虑不周了。那什么,今天的讲话就到这里为止叻。接下来给今年的各科甲等荣誉生颁发奖励,并宣布各位弟子的分配去处!”
终究是三峰主徐长海顺坡下驴为终。陆长清与蔡白晨两人互看一眼。陆长清也瞥到了蔡白晨一直投向台下邱花绮处的目光,但仍装作今日全然不知此事,微微点头以示感谢。蔡白晨以为陆长清今日古怪只是一时兴起,也没多思虑。他冲陆长清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说顶徐长海两句,他蔡白晨也不会怎么样。
司乐队齐齐奏乐,台下一时锣鼓喧天。优等生们依次上台领奖。虽然今日天寒地冻,但相较于站着听师尊们干巴巴的讲话,获表扬的这一瞬间涌起的神气与自豪才是足以抵抗深冬的冷意。
周围的同期们自觉都将队形散开些,方便这两人待会儿出去,尤其是席花觅。
席花觅带着邱花绮向他们点头致谢,同期们也点头回应。
先搬单科甲,再搬多科甲。
念了好一阵才听台上宣布到:“邱花绮——骑射,甲等第二名,剑法,甲等第二名,高阶算学,甲等第五名,高阶明经学,甲等第七名,高阶药学,甲等第十名——”
邱花绮有五个前十名,也就是五甲,虽然说不是最好,但在近十年朝晖堂弟子中已然算十分优秀。二峰今日代二峰主前来的是柳长浩的二弟子龚白星。原配师母如母,邱师妹如妹,当年冒着被师父贬斥的风险为师妹求情未果,如今看到她成器了,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一时忘怀,竟热烈带头地鼓起掌来。
邱花绮也是春风得意,憋闷委屈了整整四年,终得一朝扬眉吐气。今日二峰主和陈氏夫人、杨花斓三人都不在,邱花绮虽然有些遗憾他们仨不在当场被气上一气,不过她因此也少了忌讳,胆子大了些,刻意像只吃饱的了猫一般大摇大摆,一步三摇晃上了台。见到台上的的二师兄又是激动又是委屈,鼻尖一酸,只差没揪住师兄的衣襟抹鼻子哭起来。可邱花绮这四年到底还是长大了不少,只是志得意满地冲师兄笑了笑。她继续往台中央走,面前的蔡白晨也微笑着边鼓掌边向她点头,邱花绮看也不看,直接扭过身子背对着他在台上站定。
最后的分配结果照例由三峰主徐长海宣布。徐长海觑着眼看了看成绩单子,又挑了眉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个神采飞扬的小姑娘。他知道这个小姑娘如今在掌门和二峰主处都很碍眼。但二峰几个弟子明里暗里都来求过几次,偷偷上贡给他不少宝贝。反正只要不在贵人们眼前杵着,他也就松手同意了。
“邱花绮——青芒峰显堂听用弟子——”
席花觅也在台下开心地使劲鼓掌。即使邱花绮的处境比她好上不少,但邱花绮走到这一步仍是克服了千难万险。显堂也是各峰直属的入室弟子,通常是下山执行些中等难度的任务。虽然不免奔波苦累,但到底地位与待遇上还过得去,也自由自在,不必经常见着如今二峰当家那三位。
“可见他们二峰师兄师姐是真心为她谋划了。”席花觅也替她高兴。
接下来是一位名叫王白帆的男弟子,比她们都大一两岁,不过只在朝晖堂呆了两年,这次拿了七个甲。
“王白帆——青宝峰隐堂弟子——”徐长海面无表情,瓮声瓮气地宣布。
席花觅不免有些疑惑,王白帆虽然优秀,但无家底,不是三峰一贯偏好的弟子。不过虽然交情不深,但到底是同期求学一场,直接被选为三峰的隐堂弟子在旁人眼中已算是很好的出路,她也给王白帆鼓起了掌来。
王白帆之后,四周的同学都知道下一个是谁,纷纷投来目光,有几个关系好些的,还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席花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着抿了抿嘴唇。
台上三峰负责念成绩的掌事甫一张开卷轴,手便晃了一下,眼尾肌肉几跳。他不得不停下了连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才勉力稳住声气继续念下去:
“席花觅——骑射,甲等第一名;剑法,甲等第一名;刀法,甲等第一名;高阶算学,甲等第一名;高阶明经学,甲等第一名;高阶药学,甲等第一名;高阶堪舆学,甲等第一名;星相学,甲等第一名;博物学,甲等第一名;武义推演学,甲等第一名——”
一旁的徐长海有些不可置信,越听越玄乎,直接一把薅过成绩卷轴自己看起来。他越往下念,眼睛就瞪得越发的圆。
台上的端坐的少年四峰主,依然挺拔端坐,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睛。
末了只听见这位报成绩的三峰掌事飘来有气无力的一句:
“席花觅,十甲,全十科甲等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