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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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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啪嚓。
杯盏碎裂一声接一声,是紧讯,十几名影卫提着剑往屋里冲,管家也跟着大步冲进来,横起眉怒骂:“这是怎么了?连杯子也端不好了?从哪儿学的规矩!”
晏少昰收了笑,声音跟脸色一样淡:“府里不留蠢人,打发走,别招我心烦。”
“……殿下?殿下!是殿下要我……”那婢女分辩的话都没说全,昏昏愕愕被锁着肩膀提溜出去了。
她一惶急,身上蒸出热汗,满厅蔷薇水的味儿越浓。晏少昰嗅着了,更觉晦气。
蔷薇水是大食进贡的,是内务府拨给王公贵戚府上女眷的份例,他一瓶一瓶地往天津送,还没从唐荼荼身上闻着过呢。
——这婢子!拿来泡香汤!
这是他府里五个月前添的人,是的,五个月前,在他还没从边关回来时。
纪贵妃轻飘飘提了一句:“长缜也十八了吧,这孩子,今年的选秀又没赶上。”
父皇便往他府里塞了四个秀女,最小的与他同龄,最大的是宫中尚寝局的一个掌舆,给嫔妃们打伞的,年二十五,是教皇子学床笫之事的好岁数。
在他回京前,已经挂上了通房籍,吃上了他的俸禄。
晏少昰回府的当天夜里差点动了刀。
那掌舆是个机敏的人,在他问话的第一天便主动投了诚,拿后宫一个不大不小的秘辛与他换了个恩典。那掌舆不愿意发还家中,主动请了个京郊庄园管事的职,得了田得了钱,恢复了自由身。
剩下三个脑子都不太清醒,遣散银拿了,人不走——住在后宅,竟能蹿到前衙的二堂来,客人才走,她就知道该进门,必然是有人一直在窥听厅里的动静。
果然,徐伯锁着两条眉。
“殿下,粗粗筛了一遍,此女从后宅行来,一路有五个门卫给她开了方便之门。您方才在这厅里见客,左右耳房各有一细作,借铜漏斗贴在墙上拾音,偷听您与客人交谈的动静。”
“老奴斗胆猜了主子的心思,把人全抓起来了,各赏他们八十大棍扔去府门前,算是以儆效尤。”
晏少昰忍着膈应,没叫怒气上脸,点点头夸老管家:“你做得不错。”
他借着由头发作,接连打发了仨,这婢女是最后一个。把后院清理干净了,择日还要进宫去内务府销牒,防着哪个狼子野心,隔两月后佯装有孕,篡他的子息。
通房……通房!
纪氏当真该死!
老管家脸色发灰,满眼的惭愧:“还要劳累主子爷撵人,老奴真是无能。”
“殿下您是不知道啊,您不在府里这一年,各方都想着法儿地往咱府里填塞人——康王爷送两匹烈马,就要塞进来两个马倌;老太妃送几盆兰花,又塞进来两个花匠。宫中拨这四个秀女,各带了一个丫鬟一个粗使,内务府又配了个教养嬷嬷,一下子塞进来十三人!”
“老奴人微言轻,左推右拒实在难为,又不敢因为这些琐事劳烦太子,只能捏着鼻子咽这口气。”
晏少昰:“难为你了。”
一个管家,怪不着他。府里八十个影卫、三四十个弼士舍人,三分之二都与他随了军,三分之一被支派去天津,这座府邸便空了,被各方势力透成了筛子。
他一年没着家,这府里真是该好好收拾了。
管家刘才以前是坤宁宫的监正侍监,起小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十三出宫开府,他也跟了出来,是身边的老人了,话密。
看着这一地的碎瓷,刘伯不禁唏嘘长叹:“殿下一不在京中,鸡犬都要欺咱们一脚。咱们这府里缺了个女主子啊。”
缺个女主子啊……
晏少昰心尖被这话撩得一动,锋利的下颔线一下子转软了,有腾腾的热意往脖子上窜。他充模作样应了声。
“嗯,再等几年。”
“哎!”老管家笑眯眯地把话接住。他知道殿下心里什么想头,府里人人都知道殿下是什么想头。
“老奴早早给殿下备好聘礼,等着殿下的好信儿。”
这话说得实在招人喜欢,再硬气的豪杰也得浮想三天。
扫兴的是厅里的蔷薇水味儿怎么也不散,晏少昰索性去了书房。
此处清静,一簇一簇的棕竹栽在大缸里,棕竹极怕冻,享着屋里暖烟道的福,在这寒冬仍长得枝繁叶密。
这书房,白养了一副君子之道,它家主子远不如这竹子有气节,信写得矫情。
【今日又因琐事犯了头疼。你不在,总有人欺负我。】
晏少昰手腕在信纸上轻挪,脸不红心不跳地写下这句。他还学会了唐荼荼那着重线的妙用。
【你不在,总有人欺负我。】着重线,着重线。
【参我的折子没停过,总揪着些小事闹腾,无妨。但弹劾你爹的那几个御史,我都拎来训话了,你不必忧心。】着重线,着重线。
【前日你来信,我看了十分欢喜。
只是你信里说的那‘十分、百分、一千分地想我’,必定是假话,因为送我的手套只有拇指够长,剩下四指均不能伸直,叫府里的针工嬷嬷拿去改了,十分丢脸。
我随信描两张手图给你,你下次比着模样长短做。
你寄来的那批衣裳销得十分好,男士的成衣销了近一半,女士的衣裳却没销几件,我托府里的管事开一间女衣铺,大约要拖磨几天。
京城的冬天并不缺玩处,天冷后百兽蛰伏,夫人小姐们常去林场打猎,猎两只野鸭山鸡。
这防雪的冲锋衣上应添些漂亮花样,灰底蓝蜡纹到底还是寒碜了些,女客们怕是不喜。我让针工局挑拣些花样图式,几日后送到你那去。
……
前几日,皇兄邀我去他府上坐坐,我那侄儿已经开始读旧五代史了。皇兄十分得意,逢人上门,他就要侄儿捧起书念一篇。
其实那孩子远不如我早慧,我五岁时,能背下半部《唐书》。偏偏皇兄说我记岔了,刘伯也说我记岔了,从没这回事,说我五岁时只会拿毛笔投壶,上史课从不好好听讲,只顾着描摹各朝百将肖像。
哈,笑话。等母后下山了,我再去问问。
……
府中闲人太多,冬天愈觉冷清,昨日想开坛黄酒,缺了酒友,喝来总不是那口滋味。
倒是有一件好事,父皇有去天津过年的打算。虽还没在朝会上提,但我清楚父皇脾性,他既张嘴说了,想是心里有了盘算。
再等等消息,等有准信了我尽早知会你。天津的行宫是前几年新建的,修饬起来不麻烦,你爹那县衙偏远,不必操心接驾的事……】
“二哥!二哥!”
“我从北大营回来了!二哥你哪儿呢?”
这藏书楼上下两层,一楼藏书,二楼办公,褚小公爷一嗓门从楼下喊到楼上,晏少昰才刚把信纸藏进抽屉,他便闯进了书房门。
这小混账难得被委派点什么事,办得上心极了,满头大汗地冲进来:“二哥,快给我上点饭,饿死我了,清早到这会儿还没吃过饭呢。”
府里中午吃了炙鹿肉,还剩着些铁签串,上烤架子一热,外焦里嫩,再炒一碟嫩兰芽,一碗香米端上来就是饭。
满屋竹香里添了荤油味,晏少昰乜着他:“北营哪个将军当值?没留你吃饭?”
褚泰安痛痛快快咬了一口肉,嘿嘿笑道:“我不是怕二哥的事着急嘛,赶紧办完,赶紧给你回话。”
“今日去得巧了,正赶上安都督点将,我午时三刻到的北大营,拿了十几套迷彩服给安都督看。安都督说行,他今晚就抽调精兵,组成红蓝两阵营送去后山,二哥抽空去看结果就行。”
晏少昰:“知道了,我明日去。”
褚泰安忙说:“二哥我也去!你明儿别走太早,等等我。”皇子府和国公府离得不远,骑马只需一盏茶的工夫。
晏少昰蹙眉:“你今日休沐,明儿也休?”
褚泰安冲着他嬉皮笑脸:“我逃一天学嘛,看看拔营列阵是什么模样。”
这小少爷在国子监念书,按才学,他是进不去国子监的。国子监学额二百人,进得去的那都是勤奋好学的神童子。
去年秋闱,褚泰安吊车尾中了举,家里爹娘已经烧高香了。虽说是吊车尾,但十六岁中举,在世家子弟当中也是很拿得出手的,妥妥一聪明孩子。
国子监学额少,可插班补缺和旁听的名额多呀,世家捐钱捐书,总不能不让人家读书,添二百旁听的名额进去,皆大欢喜。
他一说逃学,晏少昰便瞪起了眼。
褚泰安最怕他瞪,那叫一个煞气腾腾,眉心似烧起一簇火,总叫人想起二郎神,一眼瞪死一眼瞪活的。
他忙放下筷子分辩说:“二哥,轻重缓急我懂得,我将来是要袭爵的,只要你和太子哥哥顺顺当当,我这辈子高枕无忧。”
“可五殿下今年十一了,他舅舅纪仲容纪侯爷明年夏天回京,带着兵、带着功绩回京——你说,纪贵妃争是不争?她要是不争,她闲的没事往你府里塞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