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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到朕身边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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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城墙久违的宫殿,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岁和宫内殿外竟只有几名宫女太监守着,左右不仅没有妃嫔,连太医也不见踪影。
我停步于门前:“太医何在?”
闵公公文不对题道,“皇上就在里边睡着,娘娘快进去瞧瞧吧。”他一改愁态,甚至于隐隐有些兴奋,又不动声色地朝我身后瞄了一眼。
我迈步入内,四面皆是旧景,一应陈设布置竟丝毫未变。歆儿与姜禾得闵奉之意并未跟来,只我一人走到内室,一眼望见龙床上卧着的,据悉已病入膏肓之人。
我向他走去,他仿佛睡着,我步履极轻,应不会惊动他。我恍惚中记起大婚初夜,他穿着赤红龙袍向我走来,我却如在梦中。
而今调转过来,是我走向他。
他明明没有睁眼,呼吸平稳绵长,可我却觉得,他早已醒了。
我在床边行礼,生涩道:“臣妾,参见皇上。”
榻上之人缓缓睁眼,缓缓撑起了身子,缓缓望向我。
相对无言未免尴尬,我壮着胆子道:“皇上看起来不像病重之人。”
他端详我许久不见的容貌,也不知心里会不会觉得我苍老了些。
他虽墨发半散,容颜有些许憔悴,可眼底那点疲色全然掩不住他眸子里如月般的光辉。他比从前更瘦了些,眼窝更深,下颌更分明,唇色不知是否因病之故更浅些。
从前我看着他,总是不自觉提醒自己不可逾越不可失却分寸,他是帝王,我是皇后,必得谨言慎行。而他总是神色莫名,有时无端气恼,有时徒然伤怀,有时一副不知拿我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但更多的,是神色凛然,颇具帝王之威。
如今我看着他,心里竟生出些怜惜,觉着他怎就变得这般病弱,似风一吹便散。
可见闵公公唬了我,但并非全然说谎。
至于太后那边,怕也是做戏。
为哄我回宫说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言,事后若追究起来,掉脑袋不过一声令下,但闵奉敢这么做,定是皇上亲自授意。皇上既是主使,自然不会追究;皇上都不追究,旁人岂敢多嘴。
亏得我一路悬心,乍然听闻噩耗时近乎魂飞魄散,此时发觉入了局,却也不过自叹一句,是我自己想多了。
但,这样也好,起码他没事。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他好好活着,只是我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我不知道他心里藏了多少话,是不是要一辈子藏下去,他一味看着我,迟迟没有回音。
我只得再道:“太后召臣妾回宫侍疾,臣妾不敢抗旨不尊,但见皇上龙体安康,臣妾也就放心了。臣妾这便返回行宫,还请皇上顾惜龙体,莫要再开这般玩笑。”
周赴猛地握住我手臂:“别走。”
久违的温暖令我将将挪动的身躯一顿,又重新望进他眼里:“皇上有何吩咐?”
周赴一怔,神色变换后松了手:“皇后奉太后懿旨回宫侍疾,朕病未愈,皇后岂能撒手不管,顾自离去?”
还有装下去的必要么?
周赴倒还适时咳嗽了两声,做了做样子。
我道:“臣妾粗手笨脚,怕是照顾不周,还是请旁人来罢。”
宫里多的是美人。
周赴像是早知我会这么说:“太后懿旨命皇后侍疾,岂可改换他人。”望了望窗外,“时辰差不多了,朕该服药了。”
他拿太后懿旨来压我,我除了听命行事还能如何,可我刚要动身,他又再握住我的手腕,“等等。”
我道:“皇上还有何指示?”
周赴神色又再黯了黯,而后向着门外喊了一声:“闵奉。”
闵公公赶忙跑来:“奴才在。”
周赴头也不抬道:“取朕的汤药来。”
闵奉领命而去,很快便端着碗黑乎乎热腾腾的药来。
我正要往侧边让,周赴却给他使了个眼色,闵奉便两手托举药碗送到我眼前:“娘娘请。”
我两眼直了直,无可奈何地接过药碗,闵奉躬身倒退几步,转身出去了。
虽然说我从前怕苦但也无需人哄,生病了必须喝药时我捏着鼻子一口便灌下去,可自从四年多前皇上亲自喂我喝了几回药,后又用一碗催生药使我提前生子之后,我便对这些药物起了反感,乃至于生厌。
虽则眼下这碗药不是给我喝的,但闻着这股药味儿,我便觉着不适。
可周赴实在是个甚有耐心之人,我因往事浮上心头而愣神,盯住手里的白瓷碗一动不动他也不出言提醒,等到我两手发酸转头看他,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都凝在我身上。
我一阵心酸,忍住哽咽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他就像我年前救下的一只小松鼠,喝起水来十分乖巧惹人怜爱。我慢条斯理地给他喂了药,把碗勺放到一旁:“皇上歇会儿吧,等晚膳时臣妾唤您起来。”
他又握住我的手,不言不语地望着我。
我道:“皇上病体未愈,臣妾不会擅自离宫。”
周赴似是放下心来,我扶着他躺下,又给他掖了掖被角,习惯性地拍了拍床被。周赴更觉心安,便就睡了。
我也觉得困乏,倚在床边打了个盹儿。
这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香,又甚暖和,饶是我极少这般歪坐着小憩,竟也睡得沉了。
大约也有我今日委实心累的缘故。
睡梦中我似乎改换了一下坐姿,原本脑袋耷拉在左侧,后不知怎的转到右边,像有什么东西轻推了推我,且有个坚实之物给我倚靠着,让我得以睡得更舒坦些,有种久违的妥帖。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倚在周赴怀里,我忙慌挪开身子:“皇上几时醒的,皇上醒了怎不添衣,皇上的病是不想好了么?”捞起被褥往他身上盖。
周赴只顾盯着我,那被子挂不住,掉落下来堆在了他腿上。我想了一想,重新拽起锦被搭在他身后,从后往前将他包成个粽子。
我不禁面露笑意,但见他凝神注目又敛容正色道:“臣妾未能照顾好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周赴默了一默,过了会儿命闵奉传膳。
我命人端来两盆热水,与他分别洗了洗手和脸,同时醒醒瞌睡,提提精神。膳食皆已摆上桌,周赴屏退宫人,只穿着黄褂子踏着长靴走向饭桌,我忙从旁拎了件披风给他披上。
明明病着的是他,怎的他一点防寒保暖的觉悟都没有,反倒是我操碎了心。
周赴先一步在对门的位置上坐了,我跟在他后边,待他说了坐,我方才在他左手边的位置上坐了。他给我盛了碗汤,而后顾自拈菜吃粥填饱肚子。他吃得不多,只半碗南瓜小米粥和几样清淡的菜。
我道:“皇上不多用些?”
周赴看了看我碗里的炖羊腿:“朕已饱了,你多吃点。”
我今日虽一路颠簸,十分心累,但不甚有胃口,很快便放下碗筷。
周赴起身走到美人榻上坐。
那张美人榻…还是四年多前那张。
他向我招招手:“乐儿,到朕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