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凶器》黎佳

22、二二

　　贝塔抱着浑身是血的小女孩惊慌失措飞回来的时候，弗雷德里克正和那位也带着傀儡的死灵法师拉扯不清，要是仔细看看，才能发现是那死灵法师拉住弗雷德里克的胳膊不放，他笑得极其暧昧：“亲爱的，干嘛急着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放开。”弗雷德里克看看四周，咬牙切齿地拉回自己的袖子，内心无比憎恨法师的宽大长袍，这给了那该死的家伙无数可趁之机。

　　死灵法师看上去不知气馁为何物，继续叽里咕噜纠缠不清，有那么短暂一瞬间甚至给了圣骑士说不定其实他是另外一个贝塔的错觉——只不过比当初遇见的贝塔要猥琐和讨厌无数倍，他温柔体贴地继续说道：“……头一次到奥利兰，你肯定需要一个导游，譬如我就很合适。”

　　“不需要！”

　　弗雷德里克长了这么大，头一回碰上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无耻的骚扰。无视显然对这种人没效果，连明显的反感都没用，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该死的洛克文奇！可恶的奥利兰！讨人厌的死灵法师！可怜的圣骑士只能在心中默默诅咒着。

　　“亲爱的，请别这样残忍地对待我。”死灵法师一手捂着胸口，装出了很受打击的样子，“这里是洛克文奇的领地！在这里，我们有做任何事情的自由！来吧，和我一起享受甜美的爱情果实……”

　　没等那该死的死灵法师把话说完，弗雷德里克掉头就走，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于是再次被拉住的时候——该死的艾维尔明明说过，在奥利兰，法师间的一切肢体接触都是挑衅的表现——他挣脱的力气不由自主就比一个法师该有的力气稍微大了些。

　　“这可不是一个法师会有的力量啊……”死灵法师扯开双唇，笑眯眯地凑近他，逐渐压低声音，“不过没关系，在奥利兰，没人在乎你是谁……”

　　于是随着贝塔迅速落下地面，跌跌撞撞冲他们跑过去，尖叫着：“弗雷兹大人请住手——”，原本没当回事的小贩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奥利兰大名鼎鼎的死灵法师被另一名忽然暴怒的紫袍远远踢飞出去，甚至连两名傀儡都没能把他拦住。

　　漂亮得不像真人的金发法师冷眼看着前者被傀儡搀扶起来，他慢吞吞把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抬起下巴一字一顿说：“赞美该死的洛克文奇，赞美自由的奥利兰，亏你提醒……现在，至少在这里，我终于可以想揍谁就揍谁了。”

　　“哦，弗雷兹大人！”

　　怀里抱着一个人想跑出空手的速度是几乎不可能的，因为人类的极限和机器人的极限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何况抱着的人还受了很严重的伤。贝塔赶到可以拦截攻击的位置时整个斗殴事件已经落幕了。

　　于是小傀儡只能用哀怨至极的眼神和口气狠狠责备了一下弗雷兹大人，然后迅速把怀里昏迷的小女孩递给他，就冲过去抢救可怜的死灵法师还有他的傀儡们……同时它不忘伤心地询问自己永远不能理解的事：“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

　　“咳，为了钱，咳咳。”死灵法师捂着肺部咳了两声，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渍，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傀儡因伤心而深深低下的头以安抚它，“咳咳咳，还有，爱。”他深情款款望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弗雷德里克，被他赤裸裸的眼神瞄过，圣骑士觉得自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奥利兰是黑暗之都，也是有名的自由之城。不论你闹出了多大动静，比如下午两个一看就是高阶的法师竟然在街上直接动起了拳头而不是比拼法术，甚至其中一个还一脚把另一个踢飞了……也不过是给这座永远热闹的城市添加了一丝丝茶余饭后的笑谈点缀。至于一个小女孩因为得到了一枚金币而落到生命垂危——哦，这种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谁乐意听这么无聊的故事？

　　肮脏的旅馆里，贝塔拧干毛巾，仔细给发烧的小女孩擦去满脸的污血，听着她的呻吟，机器人的心都快碎了，它低声说：“为什么呢，怎么会这样呢？弗雷兹大人，钱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呢？”当它在最后一刻赶到的时候，那些正在折磨小女孩的人甚至还想要杀死自己……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它只能冲上去，一把抢过可怜的孩子就跑，直到没人追上来才敢停下给她清理伤口和包扎，完全没有其他方法。

　　弗雷德里克抱臂站在窗边看外面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听到小傀儡的问题，他只是叹了口气：“跟钱没关系。”

　　贝塔抬起头看他，又大又亮的瞳孔湿漉漉的，好像刚哭过一样，然而傀儡是不会哭的，它眨巴着眼睛呢喃着问：“可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人心太贪婪。”

　　还披着黑暗法袍的圣骑士说完这句话，就继续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斑斑点点的白纱窗帘斜射进来，在他灿烂的金发上绕了一圈，往地板上投下黯淡的黑色影子。

　　贝塔跪在床边，侧过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看他全身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下，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小机器人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完全不了解人类。甚至是远在亿万光年之外的莉莉公主，它平生第一次想，她是真心喜欢被一堆机器人围着生活吗？毕竟，在这个地方，她的同类从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欢被自己照顾的意向。

　　然而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得太久，房间的门被打开了，旅馆的女主人走了进来：“法师大人。”

　　弗雷德里克疑惑地看向她，还没等开口，老板娘便说：“我很喜欢您。”

　　“……”

　　顶上三个贝塔那么大的旅馆老板娘豪爽地笑道：“看来您对我这样的没兴趣。好吧，住宿费给您打折了，请早点下楼吃晚饭，我女儿特地烤了好吃的面包，她很漂亮哦。”说着，老板娘大咧咧地走了出去，没有关上门。

　　“……”

　　贝塔开心地托着脸说：“真是太好了！弗雷兹大人，大家都喜欢你呀！”

　　弗雷德里克恶狠狠地瞪了不会说话的小傀儡一眼，铁青着脸，从它收拾得很整齐的包裹里翻出了仅剩的一枚紫水晶。

　　于是小心凑过去的贝塔欣喜地听到了罗杰大人的嗓门：“没有，我们连一半都没走到，有点小事要解决……咦？找艾维尔？找她干什么，等一下。”

　　过了会儿，艾薇儿有些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么快你们已经到了吗？进去了吧？哦我忘了说，您最好别露脸，我们的民风圣职者可能不太习惯……”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弗雷德里克紧捏着紫水晶，就差要破戒骂人了。

　　“唉，看来说得晚了。总之奥利兰很开放的，大家都是去找乐子，想干什么都行……您这样的应该最吃香啦，肯定会被缠上吧？注意安……”

　　弗雷德里克冷着脸扬起胳膊就把手里的东西扔了。一直盯着他的贝塔眼疾手快一个跳跃，才把那块珍贵的水晶救了下来——艾薇儿还在喋喋不休“不要吃不知底细的东西，不要吃他人特意给的东西，不要吃任何免费的东西，不要接受礼物，基本上都有催情剂……哦还有，千万看好贝塔，那是一万只傀儡里面也找不到一个的好孩子，被坏人偷走就完啦！”

　　你好吗？艾薇儿小姐~”贝塔捧着“通讯器”激动地跟很久不见的艾薇儿聊了起来，比起那个被弗雷兹大人打伤了的法师，它觉得自己似乎更喜欢和艾薇儿说话的感觉——这是不对的，小机器人事后想，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喜欢会有多少之分呢？是因为艾薇儿小姐年纪很像莉莉公主吗……

　　因为发烧辗转反侧的年幼女孩终于睡着了，打着小呼噜。贝塔愁眉苦脸地坐在一旁，直到她的家人，另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出现，把她背走。弗雷德里克暂时没有功夫去问贝塔的心事，他有自己的事要操心——这鬼地方到底有什么问题需要他亲自来一趟。于是晚饭是老板娘催了几次，最后让厨师端到房间里来的。

　　期间弗雷德里克一直阴沉着脸思考，很像贝塔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样子。乖乖呆在一旁的小机器人也不敢再说话，只是悄悄地想把餐巾围在他的脖子上——当然，被他一把扯掉了——然后殷勤地给他切肉排，可惜它不敢问是切薄一点还是厚一点，只能根据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资料，把肉排切成方方正正的一小块一小块，机器人边切边给自己打气：切成这样，莉莉公主都能吃了，弗雷兹大人也一定能吃。

　　等到弗雷德里克从沉思中醒来，就看到满满一盘子的肉块和忽闪着眼睛等待什么的贝塔。他看了它半天，它也就看了他半天。于是弗雷德里克无奈地叉起一小块肉看了看，又冲小傀儡勾了勾唇角：“……很整齐。”

　　贝塔顿时心花怒放，赶忙把另一只装得满满的盘子又往他那里推了推，说：“要配上蔬菜才有营养，还有碳水化合物也必须吃。”风餐露宿半个月，弗雷兹大人一点做饭或者休息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每天按时喝水，吃干粮，睡觉，连火都不生……它身为机器人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太枯燥了，人实在不应该让自己这么辛苦，都这样还要机器人干什么呢？

　　弗雷德里克瞟了一眼切成片的面包和堆的满满的绿菜叶，意外地发现面包片的厚度竟然完全一样，再低头看一看肉块，也是一模一样的形状。莴苣叶都是按照大小整齐排好的，叶片上还沾着水。

　　于是他夸奖说：“很漂亮。”小傀儡露出如释重负的笑脸，它还没有照顾过弗雷兹大人吃饭呢。

　　就在它想要说点什么再调节一下似乎还有些僵硬气氛时，端着茶盘的厨师走了进来，脚步轻盈地像传说里的精灵。贝塔急忙跑过去接过她端着的盘子：“哦，请让我来，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已经好了。”她婉拒了小傀儡的好意，端着雕刻了蝙蝠和骷髅花纹的铜制茶壶走到年轻法师的面前，弯下腰笑道：“大人，您感觉怎样？喝点药草茶好么？”

　　弗雷德里克从食物中抬起头。绿眼睛的女孩双手撑在桌上，紧身衣勾勒出姣好的体型，她顽皮地冲他眨了眨眼，涂了胭脂的嘴唇像玫瑰花瓣一样娇艳欲滴：“今天晚上有庆典，您愿意暂时离开可爱的小仆人，陪我去跳支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