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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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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饿了吗?一定累了吧?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好吗?你会累坏的。”贝塔跟在弗雷德里克身后不远处,依然喋喋不休愁眉苦脸,“如果我能接通母舰信号就好了,储存库里一定会有你的语言资料。”照顾人类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粗枝大叶的军用型机器人果然不适合干这个——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它捡到的就是它的,谁也别想抢。
“真的不需要我的防护服吗?我可以调成恒温的,还有一点能量……”
弗雷德里克站定,然后转过身伸出一根指头。
贝塔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声说:“你想休息了吗?我可以找点儿吃的……刚才我发现有些野草莓是可食的,或者你会嫌酸,如果有糖的话我就可以做草莓酱,听说莉莉公主最喜欢吃……”
那根指头不由分说狠狠压在它的嘴唇上,人类的表情冷淡而严厉:“闭嘴。”
即使听不懂,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了,贝塔乖乖安静下来,沉默地跟着他一直走。
弗雷德里克的心情糟透了。他难得做一次好事,路过村庄的时候顺手帮那些忧心忡忡的村民清除一下偶尔会来骚扰的不死生物。清除垃圾的工作就不怎样顺利,这些腐尸的力量强到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又被引诱得不知不觉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最后还碰上个没办法净化的傀儡。更该死的是,它还是个话唠!而且就在半刻钟前竟然试图在野地里就把自个儿那身没品位到了极点的衣服扒光——即使天黑了也用不着这样吧——它原来的主人可真够变态的,绝对是造就这些不死生物的罪魁祸首。
神哪,这个东西就不能别再制造噪音,让我好好迷个路吗?!年轻的骑士低声抱怨着。夜风呼啸着卷起他的金发,风中传来的讯息令他警惕起来。这时身后嘀哩咕噜没有停过的傀儡突然紧紧扯著他的袖子,他不耐烦地扭过头,少年的另一只手正兴奋地指着一个方向:“¥%……&*(()————¥@!”
“……”
弗雷德里克皱着眉头被一只自主意识很强的傀儡拉着走,毕竟那个方向正是他也想去的,不过他可不认为一只傀儡能感应到那么远距离发生的事——光明神在上!他也不认为一只傀儡应该会飞!
贝塔牵着它捡到的第一个人,兴奋得浑身发抖:“人,还有人,还有人,不止一个,三点钟方向,离这里只有不到两万米……一万七千五百五十二点九一米!”
它开动喷射器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一会儿飞高一会儿降下来,在迅速冲向前方和陪弗雷德里克慢慢走之间摇摆不定:“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地面上的弗雷德里克扬起头,修长的手指抵住下巴,可以说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它没头苍蝇一般的行径……或许更像是蜜蜂?他不太确定也没什么兴趣的想。然后他发现那只到处乱窜的蜜蜂落下来说了点什么——反正他也听不明白——就紧紧搂住他的腰,再次腾空向前方的黑暗奋勇前进。
贝塔边飞边对被迫吊在半空中的它的‘所有人’解释:“哦!您相信吗!我从来没用‘米’这个单位记算过距离!离莉莉公主最近的时候也有五十光年!我真是太幸——”
头上声音戛然而止,满心怒火的弗雷德里克在千钧一发之际反手拉住它的胳膊,才没从至少二百英尺高的地方直接坠地。一直自说自话的小傀儡做了个极度危险的动作,它一头栽下去,开始向地面俯冲。
弗雷德里克看着地面越来越近,就在准备放手跳下去时,那家伙的动作放慢了,在快要跟大地接触时停了下来,把他轻轻放到地上,似乎生怕动作重一点就会碰碎了他。他看到它戴着手套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手上就多了一管黑漆漆的东西——另一只胳膊还紧紧搂着他的腰,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们眼前是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明显是刚刚死亡,鲜血还在顺着草地汩汩流动。
弗雷德里克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小傀儡纹丝不动的胳膊里挣脱出来,这还是因为对方显然受到了惊吓。它用极度恐惧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呆了几个世纪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就惊呼一声冲了上去,拼命推动那些尸体,抬起他们的头,按压他们的胸口,小心翼翼将他们翻来覆去,似乎想把他们救活一样。冷眼旁观的弗雷德里克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因为在他们赶到前这些人已经断了气,它很可能会成功的……最后这只神奇的小傀儡努力试完了所有的尸体,发现再也没办法把他们弄醒,才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激动地说着什么。说那是尖叫也不太合适,因为它的声音始终维持在一个高度上,而那个音调非常宜人。只是这次它的语速快了数倍,在弗雷德里克听来,它明显已经语无伦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是怎么了?这是血吗?好多血,骨头也断了,心脏也不跳了,体温一直在下降……他们死了吗?为什么会死呢?谁会做这么残忍的事……天哪,我为什么要是军用型!如果我是个医疗用的机器人说不定就……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除了在神经系统里不住循环的“为什么”,贝塔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了——它太年轻,从来没有遇见过死亡,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虽然每个机器人的资料储存里都有“什么叫死亡和如何判定人类是否死亡”这一条,可没有任何一个机器人会真的想知道或者亲眼看到人类怎样死亡的——那会要了它们的命。
它已经没办法协调组成身体的各个部件,即不能解读自己在说些什么,也感觉不到周围的情况——连中央处理器都放慢了速度,快要当机了。它感觉自己要停摆了,它真的想要立刻停摆,那样就再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弗雷德里克一直冷淡地站在一边,还没从突然被拎上天又丢下来的愤怒中恢复。他眼睁睁看着少年跪在洒满肉块的血泊里,茫然又无助。它黑色的眼睛在夜风中渐渐失去光彩,动作变得僵硬而可笑,最后慢慢垂下一直覆在一名少女脸颊上的手,一点一点低下头。他觉得不太对劲,一个傀儡,即使是会飞会救人的傀儡也不应该有这种表现,它现在的模样分明是悲痛欲绝!神哪,有谁见过傀儡会悲痛欲绝的吗?于是他走过去,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它毫无血色的脸,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一片冰凉:“喂,听到吗……你怎么了?”
贝塔猛地抬起头,它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听到了一丝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无数机器人倾尽一生所企盼的生命活力,它渐渐回想了起来——这是人啊!不行,还不能死,还有人……需要照顾。
我不能留下他一个人。
贝塔的双眼恢复了神采,肌肤逐渐泛出光泽。它能感受到中央处理器开始重新运作,速度越来越接近标准值。各项功能在迅速恢复,气温,风速,湿度,大气指数,包括昆虫摩擦翅膀的频率,远处猫头鹰滑行的轨迹,都一股脑儿传进了它的感官系统,被分解成一组组数据再加以分析……而这一切之外,还有一个温暖的,生机勃勃的生命体在自己身边,他的呼吸平稳,心跳有力——那是把它唤醒的人。
“真可怜,那么残忍,你一定吓坏了吧……”它吃力地直起身体,柔声说,“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没事了。”说着,它伸出还僵硬的手去握他的胳膊想要给他一点安慰。
弗雷德里克迟疑了一下,没有反对。
于是贝塔满足地揪住“人类”的胳膊回味了一秒钟并且偷偷拍了照,然后按处理器的指示用最小的力度在对方的手背上温柔拍了拍以示安抚——尽管那力道使骑士以为它在给自己的白手套掸灰。
“造个坟把他们埋起来吧?还是要把他们的遗体带回家去呢?真糟糕,我对这里的民俗不是很了解。”又等了几秒钟,贝塔彻底恢复了机动性,它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立刻温柔地把弗雷德里克扶起来,小心翼翼帮他吹走衣服上的灰尘和泥土,“如果是机器人就可以回收利用了,可是人类不能这样……我们需要一个葬礼!我这就去准备,你先休息一下好吗?”
弗雷德里克半跪在那里扶着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直到它从冰冷僵硬的状态恢复正常,也就是又开始神采飞扬叽里咕噜妄图跟他对话,而且还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把奇怪的工具开始挖坑,他才慢吞吞过去检查那些尸体——那个自导自演了一出独角戏的家伙立刻惊恐地跟了上来,亦步亦趋,简直想要长在他身上一样,可怜的神态看上去是在担心他下一瞬间就会死掉。
弗雷德里克抿起唇,但这一次单纯靠表情是没办法把这家伙赶走了,于是或者是不想看到它惊恐的眼神,或者是不想再浪费时间,总之他只能让对方贴着,蹲下去翻检尸体——小东西的眼睛吓得紧紧闭着,可手还抓着自己的胳膊,让他感觉很无奈。
这支混合了不同装束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人的队伍显然是一群冒险者或者雇佣兵,为了某个目的在山羊平原上徘徊,却不幸丢了命。从死亡不久便已经大规模腐烂的伤口来看,他们遇到了某种体型巨大且力量十足的不死生物——不是所有的不死生物都能把猎物咬成几截的,更何况这是一个装备精良,分工合理的团队。
检查完尸体,他开始搜寻这些冒险者的随身物品,这一次,终于摸清他意图的傀儡非常奋勇,几乎眨眼功夫就把目光所及处所有的杂物,不论完整的还是破碎的,只要不是血肉,都堆到了他面前。
“真聪明。”很少做体力活的骑士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夸了它一句。不管听没听懂,对方的脸上立刻焕发出光芒,开始给这些血糊糊的杂物分类,动作迅速的肉眼几乎看不清楚。不一会儿,连一只已经被踩得粉碎的小木偶都被拼成了原状。
弗雷德里克凝视着贝塔手中漆黑的木制小神像,表情严肃起来——这分明是圣殿红衣祭司亲手制作的护身符,他甚至还能感受到里面残存的祝福之力。这种东西造价昂贵,卖价自然更不便宜,而且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一般的冒险者是不可能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