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绿色所缠绕的（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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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绿白相间酷似棒球款式的外套，右胸上印着S形的字样，这便是翔阳队的制服。我将制服和拖鞋清洗熨平后塞进洗衣袋，又塞了张便利贴，上面写着约定的时间地点。
一切齐全。第二天的补习社，我提早将洗衣袋放在了藤真的固定席位上，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他来。
学生们纷纷进入教室。看到爱屋进门的那刻我有些厌烦，不过很快就不理会了——我深知解释的无能性，满满的自我意识没办法用解释去除，除非那个人打心里就积极地相信「贴近事实的那面」并以此来认清我，这样才会有变通的余地。
藤真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是猜测也好，但他还是不需要任何解释就认清了我。
在课堂开始后藤真才入场，几日不见他显得有些疲惫，手臂上搭了件外套，像是匆忙装扮后才来到这里，但他仍保持着从容走到座位旁，目光停在了椅子上。
那正是我悄悄放置的洗衣袋，有几个女生以为那又是谁送给藤真的礼物，不停窃窃私语，然而藤真出场后只是拉开椅子坐下，将袋子放在一旁没有查看。时至期中，补习社的课程也紧密了些，大家似乎都忙碌于学业中。
我烦闷地用笔杆戳了戳眉心：虽说前几日我的态度强硬，但在便利贴里我还是给藤真留了点回应的空间：意思就是我不强求，但是我很希望你能来。至于那天遇见的花形，我则没有提及，是人都能看出来花形的态度，他绝对是接着藤真的话调侃的。
不知为何，面对藤真我总是泄了几分气，根本无法用流氓的方式去胁迫他，总是轻悄悄的。
也就在我轻悄悄时，藤真也同样用轻悄悄的方式回应了我。
中途的课间。就在旁边的女生们讨论课题时，我再度转头去看藤真，发现他也看着我。
目光在空气中交错，似乎传递着某种无声的信息。
心跳加速，我有些局促地咽了口水。藤真对我轻轻点头，随后站起身走向门外——意图曲折而明显，他示意我出去说话。
我立刻站起身，跟着他走出了教室。藤真站在走廊外侧，果然正等着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藤真便礼貌地对我说道：“武圆，我真的很感激，谢谢你。”
他的意思不明而喻。我的脸上泛红，还是强撑潇洒地回答道：“嗯，不用客气，一点小事罢了。”
“同时，我也想答应你的邀请。”
“真的？！”
“只是时间可能要晚一点，不知道周日的下午可以吗？”
“周末的话就好，那时画室比较安静，不会打扰你。”听到他的答复，我心中一阵欣喜，保持镇定地回答道。
藤真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突然认真地问道：“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我有些意外地问道：“准备？”
“嗯，我记得这种绘画课通常会有规定的服装和造型要求。”
“那就。玩偶服和兔耳朵呗。”
藤真抬眼，微微震惊地看向我。
“开玩笑的！”看他有一瞬间被吓到，我不禁摆手回答道：“我画的是肖像素描，什么都不用，你只需要保持放松自然的状态就可以了。”
藤真迅速恢复平常的表情：“好，那么周末见。”
[2]
高中和国中的美术部专业度不同，女校的美术部更加轻松，任何感兴趣的人都可以加入，有擅长素描的，有善于水彩的，也有热衷于油画或立体艺术的成员，不同程度的部员做着不一样的课题。
社团的部长是位高三年级的学姐。她将我领到了那间教室，里面是我所熟悉的各种画。同学们围绕在静物旁边认真创作，绘制瓷罐或者水果，而另一些则将注意力放在石膏肖像上。当得知我国中是艺术生时，社长明白地问我：「你也想考进美院吧？」
「目前还是决定去普通的大学。」我如是作答，可部长只是失落一下仍然对我说： 「武圆同学周末想来的话，随意来啊。」
我才得知，原来周末在美术部的学生大多是希望考入艺术大学的人。有时他们会邀请专业模特到学校，以此作为升学作品集的素材。聘请模特是有偿的，奈何大多社员不想占用周末时间，所以参加的人数寥寥，甚至还有人抱怨团费不够。后来部长干脆一声令下：自带模特。
从此周末的活动逐渐从集体作业变为单独作业，大家自己画自己的模特，来的人也越来越少。我也是借着这道规定才敢安排和藤真的约定，当然这也是我自己的私心——不想让自己因为藤真受到关注和误会。
我深知藤真可怕的关注度，他的所在之处和身边的人无处遁形。就像那天补习结束，女生们讨论课题时，照例在对话的边角处提到：“你们有没有发现，藤真这几天走的比原来更早了。”
“他一直很忙啊。”爱屋又拖长了讨厌的语气说：“听说又有人向藤真表白了。”
“好厉害！”
大家的第一反应不是结果如何，而是好厉害，因为送出情书的人是真的勇敢。如果说为藤真写的情书有十张，那么最后送出去的绝对连三张都不剩。大家就算喜欢他，也迟迟不会踏出最后一步——因为不敢，因为不可能。藤真像是隔着一道天然的壁垒，无声地挡掉了许多爱慕他的人。
“武圆，你会不会跟藤真告白？” 爱屋却忽然将话题带到了我身上。看到周围人的视线，我面无表情：“为什么？”
“我觉得你们很可能喔，他课间好像又跟你说话来着。”
“那我就告白呗。”我散漫地拎起书包说：“我先走了，再见。”
“不愧是武圆同学啊……毫不在乎。”身后的女生们忍不住叹道。给大家留下这种印象也不错。就算和藤真的交往稍微多了些，那我也要毫不在乎。
没什么好在意的，我们只不过是在相互还人情，还是回合制。我稍微打扮了一下，周日来到了见面地点的车站出口。我选择在约定的时间刻意到达，既不过于上心，也不显得不礼貌。我心想，既然我毫不在乎，那就正好卡在那个时刻来。
正当我得意洋洋地思考着自己的计划时，我的目光忽然被吸引住——那是他。
藤真坐在长椅上，单手捧着一本口袋书阅读。密发棕瞳，他着高领白色针织衫和牛仔长裤，白皙的皮肤更加凸显了清秀的五官。他整个人散发着柔和且空灵的光辉，简直帅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不仅是我，周围的路人也不禁凝视他片刻。
他提前到达了约定地点，并且完美地装扮出了今天的艺术气质。
我换上自然的神情，背着画板走上前去打招呼：“藤真，中午好。”
藤真听到声音，抬起头，微微一笑合上书：“午安。”
既然是我邀请，我带着他一路走近我的学校。作为女校的苍月，藤真无疑成为众多目光的焦点。我们走过周末参加部活的学生，不由自主地受到她们的关注。然而，藤真却全然不觉地在我旁边走着，微微环顾四周，似乎对周边的校园很感兴趣。
“你还是第一次来苍月吧？”我打破沉默，试图缓解紧张的氛围。
藤真听到我的问话，看向我微笑说：“嗯，是啊。”
我继续问道：“你觉得和翔阳比，这里差在哪里？”
藤真思索了下回答道：“我还不是很了解这里。”
我生硬地接话道：“差在一个是男校，一个是女校。”
藤真客气地笑了下，似乎对我的冷笑话有些无语。
最终，我们最终来到了美术室的门口。墙上挂满学生们各式各样的画作，我领着藤真绕过画架来到一个角落，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张画板和扶手椅。
“就是在这里，稍等我先准备。”我指着椅子说道，随后飞速低头忙碌。在进入美术室后，我感觉自己的压力逐渐上升，可藤真却放松地环顾着美术教室的环境。他走到一排石膏雕塑前，轻轻观察着。
“那个，我先说明一下……我校美术室的注意须知。”见他注意分散，我赶紧拿出事先准备的纸张，念念有词地开始读着：“首先，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模特。我会尽力画你的肖像，请你保持大体的姿势不动，不要过分移动身体……今天是一个半小时，你没有模特经验不用很辛苦，保持四十分钟就行。还有，如果你有需求随意提，水和食物我都提供。学校规定不允许外人进入其他区域，请你不要离开教室，厕所的话我会带你去，任何地方我也都会带你去。中途也许会有其他艺术教室的同学进来，请你不要高声说话…当然不是不让你说话，只是不要摆动身体大喊大叫……”
“武圆，你不用这样拘束的。”
我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他。藤真像是在提醒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机械与紧张，对着我鼓励似地说：“我会妥当地配合你，所以你可以放松一些。”
是啊，从刚才见到他的那刻起我就开始紧张，生怕做的不好引起藤真的不满。本来是想安慰或许会尴尬的藤真，可现在自己反而被他宽慰了……这算什么事？
“我只是第一次画免费的模特，有点不太熟悉。”我轻咳了声别过脸，向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那么你坐吧。”
藤真笑了下，随后越过我走向椅子，瞬间一阵幽香飘过鼻尖。不浓烈却足够淡雅的香气，或许是他用的香水，带着些清新的木质香。
他静静地坐下，自然而然地沉浸在了氛围中。看了那么多模特，我从未见过如此浑然天成的人。不需要任何指点，也没有任何的羞涩或被注视的不安，藤真双腿叠起，很放松地摆好姿势。
“武圆。”
我抑制住抖动的嘴角，将自己的头扎在画板之下，拼命对自己说冷静。我自诩并不在乎与藤真的相处，所以更加没必要紧张。
只是……藤真这幅模样根本没法让人冷静下来！而且还答应我的请求，跟我单独出来！那可是众人口中的藤真啊，现在近在咫尺得好不真实！
“武圆，你需要我怎么做呢？”
我才反应过来藤真在唤我的名字，而自己现在的工作是绘画。“是这样的，藤真。”我抛掉自己的妄想，认真说：“你可以继续读书，平时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
“读书？”
“嗯，就是你在车站读的那本红色封面的书。你完全不用考虑我，只要看你喜欢的书就好。”我的本意是模特并不好当，藤真肯定会辛苦无聊，不如让他打发时间去读书。
藤真回答道：“好。”
“那么打扰了。”
我将灯光布置好，一旁的藤真却已经开始了阅读。我拿起画笔，专注观察着他的面容：“对不起，可以往右坐一点吗？”
“这样好吗？”他和我目光相对问道，眼眸在光影中闪烁着好奇。
光线从他的发梢中穿过，形成微小的光斑，而暗处则将他的另一侧和身体柔和地包围，增添了一丝神秘感。简直是一副明暗交错的完美画面。
“非常完美，就这样就好。”我看着他，可右手已然开始在画板上舞动，仿佛有一股力量指引着我，让我忘记了所有情绪。我随即低头，开始用画笔在画板上勾勒出他的轮廓，专注在绘画中。
我们陷入了一种奇妙的默契状态，安静而专注地进行着各自的事情，只听书页翻动和笔尖刷刷声。
时间悄然流逝，直到画作逐渐呈现出他的形象，我才边画边问他：“是什么书呢？”
藤真听到微微抬眼：“《我们为什么存在》是这本的名字。”
“欸。相当哲学的一本小说啊，没想到你会看这种。”
“嗯？或许你也读过津村的这本吗？”
我的眼睛没有离开画板，只说：“我在书店多少看过几眼她的这本书。似乎讲……我们存在的意义和他人有很大的关系？”
“「我们的存在与他人的存在紧密相连」，你说的是这里吧？”
“是啊，说什么通过和别人的互动，我们可以相互影响创造更美好的世界。我们的存在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人。”我抽开眼睛看了下他的模样，然后说，“不过，我完全不同意这里面的话啊。”
“为什么？”
“就算我们的存在为了别人，可这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你的关怀在别人眼里并不是帮助，如果没有形成有效的互动，这种单方面的情愿不正说明我们对别人没有支持？除了产生误解什么意义也没有。”
藤真动作不动，只是翻了页书：“可是，误解的话也是一种互动吧。”
我用手指抹匀铅色说：“这难道不是一种全程的自我意识吗？自我意识爆满、私自评判别人的意图，然后单方面地认定这是「互动」。”
藤真似乎颇有意见，说：“可以提供例子吗？”
“我只是假设。假如藤真你那天帮助了我，但是我没有意识到你在帮我，或者我不愿意呢？对你来说你的存在很充实，因为你按照自我想法帮了我。可对另一个人来说不是，这还算是互动吗？”
“或许我们可以将这个问题看作是悲观与乐观的对立。你觉得互动的建立必须在双方的顺畅沟通之上，必须满足双方才是公平的。”藤真盯着书页垂眸道： “你认为我们的存在没有实质性的影响，而我相信人际互动本身就是一种美好的体验，不是个人所想能决定的。”
我停下手中的画笔，藤真也和我目光相对，微微倾身将手指抵在下巴之上，看来他是真的想和我辩驳一番。
我继续说道：“但是，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各种复杂的情感和障碍，我们是否可以肯定每一个人都能理解并享受这种互动的美好呢？藤真你这样想，那是因为你周围的互动都是迎合你的，所以你总会下意识地接受。”
藤真听闻嘴角一动：“迎合？”
“是啊，举个简单的例子吧。” 一些不好的回忆涌入，我继续手中的画笔：“你之所以乐观，是因为别人没有拒绝过你。你很帅性格也好，别人都很喜欢你，所以你总能轻松接受「互动」的概念。”
藤真脸上的表情安静而神秘，他微微昂首：“或许，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
“什么？”
“YOU CAN’T JUDGE A BOOK BY ITS COVER。”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从外表认识一个人。
铅笔在画板上一顿，我抬眼看他。藤真安静地坐在那里凝视着我，眼眸透露着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或许是我过于草率地对他进行了评判，将他的乐观归结为外貌和受欢迎的因素？
“看来你不太喜欢这种肤浅的评价啊。”我佯装轻松地解析道：“很抱歉，但是用我的悲观思想来说，这种东西确实能影响别人对你的第一感官。一本书内容再好，没有好看的封面还是不会有人读它的。”
“介意我动一下吗，武圆？”
“啊。”我有瞬间的迷惑，随后皱眉说：“当然不。”
藤单手将那本书合上，随后手指抓住书底将封面翻转给我——只有一行不醒目的标题的纯红色封面的书。非常朴素但质量厚重。
“不读的话，就太可惜了不是吗？”藤真深深望着我道：“每个人都希望被认可和理解，而不仅仅是表面上。对我来说，每本书都有独特的价值和思想，它们不应该、也绝不可以被片面的评价所束缚。”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绿色所缠绕的（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