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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叶孤城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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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城在这里多停留了几日。
江南风景正好……云战云老爷子的剑法也很好。
岁月和磨砺让老人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境界,即便他现在已经老迈,但是却仍然拥有一双犀利的眼睛。
往往三言两语的点拨便能够让少年觉得受益匪浅。
这段宁静的日子转瞬即逝。
南海叶氏屯兵积财意欲谋反。
这条消息便如同掀起风暴的第一缕风。
云战皱眉道:“叶氏……可与你有关?”
少年剑客脸色有些苍白,“是……”顿了顿继续说道:“白云城主是我的父亲。”
老人的脸色也并不太好,略一沉吟,随即缓缓开口道:“虽相识时间不长,但是我已视你如子侄。”
叶孤城抬眼看去,眼中隐隐惊讶。
“谋反这个罪名未免太大……不论是真是假只怕到时都是株连九族,白云城里怕是一场劫难。”
少年握紧手中剑,垂手而立。
老人站起身,大手拍在少年肩头。
“放心……云家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眼下这形势,若是保不了叶氏,只怕云家也要跟着受牵连。”
叶孤城脸色一变,他恍然察觉,如果叶氏真的被定为谋反,那么身为白云城少主的自己久居云家,云家自然也会被认定为残余谋反……那岂不是……
少年琥珀色的眼中寒光闪过,沉声道:“云将军,我思虑不周,凭空给您带来祸端,我即刻便动身。”
云战摆摆手拦下他,老人眯着眼睛低声道:“究竟是谁连累了谁只怕还说不准呢……只怕是有人要陷害云家,你们白云城只是被当做引子罢了。”
叶孤城微一皱眉,抬眼看向老人。
老人笑了笑,说道:“放心……我自有安排。”
几日后平南王奉旨彻查白云城,无所获,遂提审告密人,得知此人与白云城主私人仇怨甚重,恶意诬陷,告密人被下狱,白云城被正名。
九月平南王进京上报,同时云战入京上表,请告老还乡,帝准。
十月羊城,叶孤城深深看着似乎苍老了不少的云战老将军,开口道:“老将军,白云城上下承您大恩。”
云战笑着摇头,“休得再提这码子事,老头子我可是要告老还乡含饴弄孙去了!”
叶孤城看着老人,缓缓道:“今后若有所需,叶孤城必不推辞。”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十一月,叶孤城回返白云城。
两年后,白云城主病逝,叶孤城接位为白云城主。
此后又两年边疆战事再起,云氏兄弟陆续战死,同年七月云战病重,叶孤城启程前往苏州。
抵达时云家大宅已是一片火海。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刚刚焚毁的木头被雨淋湿散发着一种刺鼻的味道。
身上白衣被雨水渐渐打湿,剑客终于迈步走进这座老宅。
遍地焦黑的尸体,身首分离,断臂残肢,却显然是先被杀死再被焚尸……如此一来,连仅存的那一丝侥幸都没有了?
叶孤城缓缓闭上了眼。
葬了云家的人,剑客在云战坟前默默伫立良久。
远处青山被雨水洗涤,蒙着一层水雾,漫山遍野山花烂漫。
叶孤城最后凝视一眼这一片墓园,转身离开。
这片墓园挑拣了一处好风水,背靠青山脚踏川,面前的一条河,因为刚刚下了雨河水涨了起来,河滩上似乎俯卧这一个人。
叶孤城走过去,低头看去,却是一个孩子。
脸色青白,双眼紧闭,似是从上游被冲下来的。
剑客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微弱但是还在,往男孩儿心口缓缓输送些许内力,然后抱起男孩儿去了客栈。
叫了一桶热水,脱掉了男孩儿湿透了的衣服,将小孩儿放在浴桶里。
瘦瘦小小的男孩儿,看起来不过五六岁,黑发湿漉漉贴在脸上背上,衬得下巴尖尖,眉眼精致如画……
那个‘北冥有驴’的云让要是活着……也已经七岁了。
叶孤城想笑笑,但是想起那具在书房收到的那具小小的枯骨便再也笑不出。
男孩儿昏迷着,但是一只右手却是死死攥着,叶孤城伸手去碰那只右手,手下的力道似乎稍重了些,水中的男孩儿轻动了动,睁开了眼。
漆黑的眼睛,还不甚清明,眼中的恨意狠绝却几乎透骨而出。
叶孤城的手一顿微微皱眉。
轻叹口气,便罢了手,不去管那孩子攥紧的右手。
男孩儿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开口,却没有力气,眼睛又缓缓闭上了。
把小孩儿抱了出来,用干净的帕子拭干他身上的水,撩起头发,却看到男孩儿的心口纹着一只苍鹰,振翅欲飞,利爪如钩,一眼看去竟有些骇人,似乎还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儿……
皮肤裸在外面,瑟瑟发抖,这本是盛夏,温度并不低,叶孤城的掌心贴上男孩儿的额头,果然手下皮肤的温度已经灼人了。
剑客急忙用被子把男孩儿包起来,放在了床上,自己则下楼去请大夫。
临走时忽然察觉到不对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那孩子胸口的那只鹰……左边的那只爪子是五根爪趾……
接下来的一个月,那男孩便一直昏昏沉沉病着,瘦得两腮塌了下去,显得一双眼睛出奇的大。
男孩儿最后一次醒来是坐船行于海上。
刚退了烧,脸上还带着病态的潮红,恹恹的,闭着眼睛喃喃开口道:“饿……”
海上吃的东西不多,叶孤城吩咐下去煮了鱼片粥,把瘦得一把骨头的小男孩儿放在臂弯,用小勺子喂。
叶孤城惯是让人伺候惯了的,照顾人的经验着实不多。
那粥是刚煮好的,还滚烫,就那么喂进那个男孩儿的嘴里。
那孩子闭着眼睛,喂一口便吃一口,一声不吭。
直到叶孤城自己触到那碗沿,皱了皱眉,起身端了冷水,让男孩儿含在嘴里,低声道:“烫了要说。”
男孩儿漆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累的再次闭上,慢慢将口里含着的水咽了下去。
咽喉辛苦地吞咽,又喘了会儿气,孩子开口道:“……我绝对不能死。”
叶孤城没有说话,抚了抚男孩儿因病泛着黄的头发。
这孩子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白云城内了。
九月白云城繁花似锦。
男孩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站在花丛间看着翩飞的彩蝶沉默不语。
叶孤城在不远处习剑。
剑气纷飞卷起漫天残花,花瓣飞过,竟如刀片般在脸上划了一道伤痕。
男孩儿似无所觉,只定定看着。
叶孤城收剑。
男孩忽然开口,“我若习剑,几年可成?”
叶孤城淡淡扫过他,“你根骨不错,若悟性上佳十年可有小成。”
男孩儿眨眨眼,“太慢了。”
叶孤城道:“这世间本没有捷径,你若吃不了苦不习武也罢。”
男孩儿漆黑的眼睛近乎没有一丝亮光,轻轻说道:“不是……我只是担心,若是我十年二十年都练不成那武艺,我要杀的那人若是活不到那日呢?”
男孩儿说着习惯性的歪了歪头,小小年纪的小男孩儿声音还是软软糯糯,眼中却已没了孩童的神采。
叶孤城淡淡叹息。
“你若是怀着这个心思,便不当学剑。”
男孩儿点了点头,软软说道:“我知道了。”他手中捏着一把铜钱,两只小手轻轻摇晃,叮当作响,“我为自己起了一卦,贞吉,悔亡,志行也,我应离开。”
叶孤城淡淡道:“身体好了再说。”
几日后的傍晚,叶孤城推开男孩儿房间的门,屋中只余夕阳余晖,已空无一人。
男孩儿竟不知是何时已经离开了。
桌上一只荷包压着一张短笺。
男孩儿的字还带着稚嫩,却也秀致挺拔。
——如若幸之,他日重逢,涌泉相报,如若身死,空余遗恨,来生结草衔环……
剑客垂下眼帘,拿起那只荷包,解开系带,倒出一块温润的白玉。
一只雏鹰。
叶孤城的手顿了顿,竟微微有些颤抖。
翻过背面,那上面端正的字迹如此熟悉。
手渐渐收紧,眉峰聚起。
转身间衣袂翻飞,穿过厅堂问道:“那孩子呢?”
老管家愣了,“不是还在屋子里……”话到此处顿住,向叶孤城道,“我马上派人去找!”
整个飞仙岛白云城寻了个翻天覆地。
那孩子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叶孤城听了来人的答复,长叹口气,挥了挥手,“罢了……”
一切的一切,仿佛在冥冥之中都有天意。
若不是他安置了云家的尸首,便不会在那河边救下了云让。
若不是想到了云让一时心软,便不会错过那孩子手中的玉坠。
若不是……
似乎是一个循环。
转盘却并非控制在他的手中。
那孩子的眼神在眼前恍然飘过。
叶孤城闭上眼。
终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