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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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了。
屋里小桌上点了盏油灯……苏冉正伏案写字。
灯光些许昏暗，字又写得极小，青年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眼睛。
又写了几个字，紫毫笔上的墨有些干了，苏冉把笔尖凑到唇边舔了舔。
写好的字条放在掌心，轻轻吹干了，揉成细细的一小条，用油纸小心翼翼包好，放在了一只细小的竹筒里。
挪开椅子，苏冉站起身，屋里没有别人，于是毫无顾忌的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迈步出了门。
院子的一角养了许多鸽子。
这些鸽子都是黑色的，最奇特的却是它们的眼睛。
血红色衬着深蓝色。
要是养鸽子的行家便知道，这些鸽子叫做红血蓝，岭南人又叫它辣挞眼，乃是鸽子里的名种。
这几只鸽子怕是够一户寻常人家好吃好穿活上好几辈子。
苏冉伸手从笼着捉了一只鸽子，这鸽子已是驯熟了的，乖顺的在他掌心。
苏冉笑了笑，抚了抚鸽子脖子上的软毛，小心地将细竹筒在鸽子脚上缚了，松手看着黑色的鸽子没入暗蓝的夜空中。
“又折腾什么呢？”
世子乐颠颠推门进来，恰恰看着苏冉放飞那只鸽子。
苏冉放下手臂，回头一看。
世子殿下抱着一坛子酒，迈着方步便过来了，看到那一笼子鸽子，顿时眼睛一亮。
“真是好鸟……真漂亮……”
苏冉一挑眉，眼底颇有些骄傲，笑眯眯应道：“那是自然！我亲手挑得种鸽……驯了好些时候……”
世子捏着下巴摇摇头，“不不不……我是说这鸟吃起来准定不错……”
苏冉听了差点儿恨不得踹他几脚。
森森然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
“世子表哥……我可告诉你，我这鸽子可都是有数的，若是短了一只……你可小心你的那些宝贝……”
世子一缩脖子，举手做投降状，“是是是……我怕了你……”
两人回到屋里桌边坐了，世子“咚”一声把酒坛子撂在了桌上。
“小七，今儿你不是寿星么……来，三十年的状元红！”
苏冉一怔，摆手推拒道：“算了算了，生日这东西年年都有……明儿还有正事呢……”
世子虎着脸摇头，“你以为二十岁生日有几个？”
苏冉苦笑，无奈推了推桌上码着的账簿，从侧下的小厨房取了杯盘碗筷，又挑着简单的弄了几样小菜一块儿拿了上来。
世子看了一眼眼前的几样小菜，摇了摇头，眼睛还扫着院里的鸽子笼。
苏冉好笑地一拍他的肩膀，“瞧你那点出息！”
世子叹一声，“多好的鸽子……别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哥，长兄如父懂不懂？”
苏冉又挪过来一盏油灯，听得他这话却忍不住一笑。
“谁家娘舅家表哥算得长兄的？”
灯光下，美人一笑甚是赏心悦目。
世子定睛一看，却看着苏冉脸上花猫儿似的左一道右一道的染了墨迹。
世子愣了下，随即拍腿大笑。
苏冉被笑得莫名，狐疑的摸了摸自己脸上。
“怎么？沾上菜叶了么？”
世子笑得说不出话，翻箱倒柜折腾出一面小镜，苏冉接过来一看，脸上微微泛红。
伸手便往脸上抹去，忙不迭解释道：“刚才写字的时候大概又舔笔了……毛病老是改不掉……”
世子笑了，“我记得的，小时候听你爷爷说咱家小七将来定是满腹经纶，连写字的时候都不忘吞墨汁！”
苏冉没说话，埋着头用手擦脸。
他没照着镜子，抹来抹去竟更花了。
世子伸手把他扯到手边，拿了帕子沾了点水，拍了拍青年的脑袋。
“低头！”
苏冉耳朵泛着红，不甘不愿的低头，其实却是生生被世子的手压下去的。
帕子蘸了水，冬天晚上冰凉凉的，畏寒的青年微微向后瑟缩一下，却转眼反应过来，僵在那里让那只手帕轻轻擦过脸庞。
世子看着苏冉。
青年抿了嘴唇，闭上的眼睛睫毛轻轻抖动，脸上泛着微红，看起来软软糯糯……似乎和当年那个四五岁时舔了满嘴的墨汁的奶娃娃没什么区别。
世子叹了口气，拍了拍苏冉的肩，“……小七，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呢。”
苏冉坐回椅子上，不自在的抚了抚自己的脸，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了，浅浅一笑，神色如常。
“我小时候……傻吃傻睡的，有什么好记得的……”
世子笑道：“是啊……傻吃傻睡的傻小子，怎么长成现在的苏冉了呢？”
苏冉给自己斟满了酒，闻言轻挑眉头。
“怎么？”
世子看着他叹道：“小七，你若累了，便罢了吧……”
苏冉淡淡看了世子一眼，低下头慢慢抿一口酒。
酒入口中，辛辣灼痛了舌尖，慢慢咽下，喉咙里泛着清甜甘醇，入腹却是一阵暖意，热了整个身子。
苏冉笑了，“累自然是累的，但是罢手又怎么可能？”
世子悠然笑道：“小七，我道你是聪明的，想不到你却这么笨。”
苏冉看着他，“哦？”
世子道：“人生何处不逍遥……你何必太执着？你若放下这些……自会比谁都活得更好。”
苏冉抬眼，“表哥你不想当皇帝了？”
世子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皇帝……若是能坐上那位子固然好，不能的话闲散王爷悠闲到老却也是不难，大不了卷了细软带了美人，隐居市井倒也自在。”
苏冉一挑眉，“呵……不用想了，那位子你不坐也得坐，坐也得坐！”
世子嬉皮笑脸道：“小七，你这算是霸王硬上弓么？”
苏冉脸色变都没变，“没错……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给我忍着！”
世子苦笑，“小七呀，听哥哥一句劝……”
苏冉低着头，看着酒杯。
“人已经死了，仇就算报了……人也活不过来了。”
“小七，仅此一点你要记住，即使你报了仇，你也什么都得不到。”
世子的声音穿过夜色，响在苏冉耳中。
苏冉觉着仿佛一根绷紧了的弦，被狠狠弹了一下。
青年恍然间有些疲惫。
只深深看了世子一眼，慢慢的喝着杯中的酒。
苏冉喝的不快，但是却很多。
世子没有说什么，陪着他默默喝酒。
良久，苏冉开口道：“我知道。”
青年笑了笑，“这事儿搁在别人身上都可以劝一句，这道理也是谁都明白……但是国仇家恨，真真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又怎么能说一句‘罢了’就放下？”
苏冉倚在椅背上，嘴角带着一惯的微笑，这笑容像是已经刻在了他的脸上，悲伤也好，难过也好，都噙在了嘴角腮边的笑意里。
“我总要替云家讨还一个公道。”
“云家无愧于天地……却横遭劫难，苍天无眼人却还在……我不想要什么，也不求得最后能得来什么。”
“我只要云家这个被抹去的姓氏堂堂正正刻在那功臣簿上。”
世子叹口气。
“我就知道……你从小就拧，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偏生一副伶牙俐齿，我也说不过你。”
苏冉眯着眼睛微笑，低下了头，给世子慢慢倒了一杯酒，“且不说这个了……表哥，敬你一杯。”
世子笑道：“嘿，七小弟，别看我打不过你也算计不过你，这喝酒我可定比你强！”
苏冉无辜的眨眨眼，笑道：“哎呀……是么？”
一个时辰之后，平南王世子殿下醉卧桌前人事不省。
苏冉神色如常，甚至一双眼睛还很亮。
苏冉轻巧地把世子抱到了床上，扯了条被子给他盖上。
自己却站起身，缓缓行到了院子。
今日是十三，月快满了，映得庭下漫漫生辉。
苏冉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天。
口中忽然有些苦涩。
这样的日子里……只伶仃一人。
青年皱了皱眉，叹了口气。
扯开了束发的绳子。
长发如缎，滑落肩头。
手中没有梳子，用手指慢慢梳理，恍然间身后一只手截住了他的动作。
苏冉反射般的转手格挡，脚下步子一错，已经转过了身。
凝神看去，却是叶孤城站在月下。
白云城主，清冷孤绝如山顶的白云。
摹地有些自惭。
叶孤城慢慢行来，站在苏冉面前缓缓将他的长发理顺，苏冉怔了怔，未说什么，只静静面南跪下。
叶孤城低声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男子的声音低沉，在静谧的夜里响起宛如远处古刹的钟声。
苏冉抬起头，看着叶孤城。
白衣的剑客从自己头上取下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绾了苏冉的长发，戴在了他的头上。
苏冉看着叶孤城的长发垂落，安静的栖息在他的肩头背后，蓦然自己的头上一重，淡淡檀香味道沁入呼吸。
苏冉微怔，忽然间紧张得有些无措。
叶孤城淡淡看着他，“可有表字？”
苏冉抬起头，摇了摇头。
叶孤城略微沉吟，低声道：“……非争，如何？”
苏冉猛然睁大眼睛，抬头看向他。
苏冉苏冉苏冉……小七小七小七……
却还有人记得他是云家七子，名唤云让……
云让……让者，退之，礼之主也……是名非争。
这是巧合么？
苏冉怔怔地回道，“谢城主……极好。”
叶孤城缓缓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
苏冉望着他，低声开口，“……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口中的名字被青年低声含糊了过去，叶孤城淡淡看了苏冉一眼，伸出手，青年浑浑噩噩之间被拉了起来，怔怔看着他。
苏冉回神之时，身边白衣的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鼻翼间淡淡檀香环绕。
耳边缓缓飘着叶孤城最后说的一句话。
“剑之道唯心耳，失其本心即败，为人亦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五章
